上篇——《小团圆》
尽管读了很多张爱玲的文章,这篇小说一开始还是把我难到了。为了辅助理解,我也查了很多相关的介绍。《小团圆》是张爱玲自传类型的小说,张在世时试图在台湾发表,却因政治和私人原因被宋淇夫妇拦下。中途张也动过焚稿的念头,最终在张去世后,由宋以朗决定,将手稿公之于众(看到这里还是蛮欣慰宋以朗没有迂腐到毁掉手稿)。
很多读者(包括我)读《小团圆》前两章的感觉是混乱,排除作者写作功底差的可能,要么是张在初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心境很杂乱,要么是张故意想表达九莉(现实中对应张)在港大的时期时代的混乱与内心的迷茫。对于前一种假设,张在写《小团圆》的时候,基本已经定居美国,生活不能算一帆风顺,但考虑张的年龄沉淀和一贯性格,心境应该还是平和的成分偏多。其实纵观全文在我看来,与其说是一篇小说不如说是一篇叙事散文,记录了许多琐事和琐感。每写一段时期,张都尽量把自己放回到那段时间,年幼时的迷惑,年轻时的混乱,和胡在一起时的天真浪漫,和胡分开后的犹疑痛苦。作者有代入感,读者才可能有代入感。
看了小团圆才知道,张在很多小说里的细节描述都是来源于生活。比如表大妈打牌心疼钱,上半身不自觉的摇动(其实是内心的焦虑),这个场景在描述短篇小说《小艾》里的五太太时用到过;还有大爷去世后一群人在楼下商量瞒着表大妈的情形也在《金锁记》里出现过,父亲和后母抽书的场景也出现在《茉莉香片》中,许多不一一赘述。难怪当时觉得这些小场景异常生动,原来确实是发生在张生活中的一幕幕。张像个冷眼的看客,只记录,不参与。先看了张的小说再来看张的自传,有一种记忆是由小说片段拼凑出来的错觉。张像是一个活在书中的人。
全篇用墨最多也最重的要数张和胡在一起的时段。从张完全代入式的描述我们可以得出一些结论。1、张和胡的三观完全不和。2、胡完全知道张的思想但张只能从胡的只言片语中揣摩胡的想法(信息不对等)3、胡对张从一开始的欺骗到后来的有意试探到最终的坦白,他从来没有想过改变自己,却在一直企图让张迁就他。对于胡这号人,我们不能简单的用“渣男”来形容。毕竟首先他是有自己坚定想法的人,他不会觉得自己错了必然是因为有足够的理由去支持,其次他对张也是真的爱,只是,用一句通俗的话说,他爱自己胜过爱任何人。爱自己终究也不是错。张对爱情的自卑和猜疑,我想应该映照了很多人的初恋,起码我是这样。其实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年轻的人,确实需要时间去认识和定位自己,可偏在这个时候,不可避免的遇到爱情。这样的年轻人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相信爱情,要么不相信自己。起码我是这样,又或许,只有我是这样。
身边的人都评价张是个“薄凉”的人。这篇小说看下来,张的薄凉是有实证的,比如她始终不愿意原谅母亲(其实按她的情商很多时候是可以体会到母亲对她还是有爱的),又比如她在胡逃亡的时候不愿意提钱……我不想把这些解释为张从小的生长环境造成了她的薄凉,因为我的家庭一直是有爱的,可我却有很多和她一样的想法。只能说是生性了。但我想辩驳的是,薄情的人,可能只是习惯将情感藏得更深一点,别人更难挖掘一点,更能显得自己强大一点,更能满足虚荣心一点。有人可以让他们情感动荡,但更多时候,他们不希望这样的人出现。
《小团圆》中有一些非常露骨的性爱场景,看到的时候着实把我吓得不轻。这也算是这篇小说和张其他作品反差比较大的地方了,之前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很羞涩保守。但依旧和之前的作品一样,很真实。当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李安《色戒》中荒凉而扭曲的性爱,是不是都是从这篇小说中来的(后面评论中也有人有相同的感受),无从考证,但我对这两者的评价:都是美的。
“当时的彩色片还很坏,俗艷得像著色的风景明信片,青山上红棕色的小木屋,映著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著,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都是她的。之雍(胡兰成)出现了,微笑著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这是出现在小说最后的一段话,我也只有看到最后,才明白《小团圆》的用意,这是她梦里的“小团圆”,不是胡兰成希望的“才子佳人的大团圆”。我从前文对大陆戏的“讽刺”中刚走出,一不小心就跌进了她破碎伤感的梦中。她却又轻描淡写的把话题转向别处,“这样的梦只做过一次,考试的梦倒是常做,总是噩梦。”之后,便是与开头呼应。这种手段贯穿在整篇小说中,张会时不时的跳出来刺痛你一下,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种痛还是会在内的身体里停留很久却无从回味。
下篇——张爱玲
既然是自传,这里免不了要聊聊对张的评价。我为什么一眼就喜欢上了张,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我一直在追求的东西,我把它叫做自由(这句话的意思这个自由不完全等同于传统意义上的自由,而是由我个人定义出来偏主观的一种性质)。这种东西不负责任的讲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也有一些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哪怕在时局动荡的时代,张的作品里不愿意聊时政,因为她将政治视为约束,思想不受约束,是我要的那种自由;离开胡兰成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相信她还是爱着胡的,这种爱情有很多依赖的成分在,但她果断的舍弃这份变质的爱,抵制依赖,追求精神独立,是我要的那种自由;再者就是她的文章下的生命,或男或女,或高贵或低贱,或独特或普通……他们都有自己的一个小世界,这个世界里不管在运行着什么想法,但是完全属于个人的小世界,远离世俗,尊重人性,这是我要的那种自由。
张的作品中很多引起同感的细节描述:
“只有年轻人是自由的,知识一开,初发现他们的自由是件稀罕的东西,便守不住它了。就因为自由是可珍贵的,它仿佛烫手似的--自由的人到处磕头礼拜求人家收下他的自由。”
“硕大无比的自身和这腐烂而美丽的世界,两个尸首背对背栓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
“ 竹帘子上淅沥淅沥,仿佛是竹竿梦见了它们自己从前的叶子。”
“我对于通俗小说一直有一种难言的爱好;那些不用多加解释的人物,他们的悲欢离合。如果说是太浅薄,不够深入,那么,浮雕也一样是艺术呀。”
“只有正中一盏黄黯的电灯远远照下来,房间整个像只酱黄大水缸,装满了许久没换的冷水。”
“上床就是一个人在黑暗里,无非想着白天的事,你一言我一语,两句气人的话颠来倒去,说个不完。再就是觉得手臂与腿怎样摆着,于是很快地僵化,手酸腿酸起来。翻个身再重新布置过,图案随即又明显起来,像丑陋的花布门帘一样,永远在眼前,越来越讨厌。再翻个身换个姿态,朝天躺着,腿骨在黑暗中划出两道粗白线,笔锋在膝盖上顿一顿,踝骨上又顿一顿,脚底向无穷尽的空间直蹬下去,费力到极点。”
“好像是立在一个美丽的深潭的边缘上,有一点心悸,同时心里又感到一阵阵的荡漾。”
“回忆不管是愉快还是不愉快的,都有一种悲哀,虽然淡,她怕那滋味。”
“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著,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隻手錶,走了一夜。”
读书圈一直对张有两种“误解”,一种认为张的作品太过消极,甚至有张的爱好者出来澄清是因为张的经历太过坎坷。其实“消极”“负能量”这种评价方式是很社会性的。人性的很多东西是固有的不因社会的改变而改变。而一个固有的东西客观描述出来,却用不同的社会眼光去看是会不一样的。我不能说张的作品完全正确的描述了人性(因为我也不能妄言人性),但我能看出张一直在致力于去“真实”的表现人性。所以张不是为了消极而消极,也更不会为了迎合大众而故作积极,她就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记录者。
还有一种误解是觉得张小家子气,只懂得男女情爱。与这种观念相反我觉得她的作品实则很大气(这里顺便夸一句我的偶像大刘,大刘的大气之处在于他的眼界已经超出了“人”,而是整个宇宙以及构成宇宙的真理,人在他眼中渺小得不过只是一种物种,以上也适用于很多科幻作家)。人是不由时空约束的永恒的话题(这话不是很严谨,大家意会就好),人就只有男人和女人。写最小的东西写到了极致,就是最大的东西。这不是迎合哪一对小情侣,如果有陷于情爱中的哪个觉得自己有幸被迎合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是错觉,说白了张就是想告诉读者有这样的人且我不予评价,仅此而已。所以我认为,不管在哪个时代,在哪个地区,只要还有人,张的书都能有它的意义且永远不会过时。
我本来给了这本书三星半的评价,沉淀了几天,又改成了四星半。如果说用处的话,只希望大家读完这本书之后,能更懂身边那些“生性凉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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