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曾国藩日记九十九【697】2024-2-25(2)
原文
寅初一刻起,饭后趋朝。卯初一刻至景运门,旋过隆宗门,捧庆贺皇太后奏文,进至慈宁门之东阶案上,内监接入。同事者阁学宋晋从内阁捧表,礼待温葆深、李鸿藻前引也。旋在工部朝房等候。辰初,随同皇上行庆贺皇太后礼。皇上在慈宁门行礼,一、二品大臣在长信门外行礼。礼毕,至太和殿。辰正皇上升殿受贺。余与朱同轩相国在殿门正中阈外展表,太常寺司官宣读表文。皇上退,余与有差诸大臣补行三跪九叩礼。
巳初散朝,归寓。与吴挚甫等一谈,会客二次。中饭,请幕府小宴。下半日倦甚,屡次小睡。夜温《左传·襄公》十二叶。旋又小睡,盖连日辛苦,而昨夕未能成寐,故困甚也。二更三点睡。四更未醒,旋又成寐。在近日极为佳眠矣。
接纪泽禀,知内人目疾日剧,殊以为虑。丸药方至三十四味之多,亦决非良方耳。
同治八年(1869)正月初一日
向同治皇帝拜年
曾氏的这次陛见正遇上辞旧迎新的时候,他得以再次参加朝廷的拜年活动。这次活动实际上已经从昨天即同治七年的除夕便开始了。昨天一早,曾氏便趋朝感谢皇家的荷包之赏。这些年曾氏带兵在外,也常常会在年底接到朝廷颁发的“福”字“寿”字及荷包的赏赐。不同的是,以往通过驿递,这次是亲领。上午九时,同治小皇帝坐轿由乾清宫到保和殿,这里宴请诸王与文武大臣。这应该算是皇家对近臣的年关慰劳。
今天凌晨三点多钟曾氏便起床,吃完早饭后进宫。五点多来到景运门,经过隆宗门,手捧向两宫太后贺年的表文,来到慈宁门东阶的几案边,内宫太监接过。内阁学士宋晋从内阁捧亲贺表文出来,由礼部侍郎温葆深、李鸿藻在前面导引。众人都在工部朝房(即接待室)等候。七点钟时,跟随在皇帝的后面向两宫太后行礼。皇帝在慈宁门行礼,一品、二品大臣则在长信门外行礼。皇太后们并未出门,以递进表文及在门外行礼的仪式表示皇上率大臣们向太后拜年了。
拜完太后之后,即在太和殿向皇上拜年。皇帝出席,曾氏与体仁阁大学士朱凤标(字同轩)在太和殿中门外展开贺表,太常寺的一位司官宣读表文。表文读毕,皇帝退席,曾氏带领众大臣行三跪九叩礼。十点钟时,整个向皇家拜年的仪式结束。比起咸丰元年大年初一的拜年来要简单多了,程序也少多了。但回到寓所后,曾氏并没有时间休息,又要跟人谈话,又要会客,中午还要宴请幕僚们。到了下午,曾氏已觉得很累很累了。
大官员们有其风光的一面,也有其辛苦的一面。世人都看到他们风光的一面,忽视他们辛苦的一面。除开辛苦之外,他们还有风险的一面。多想想他们的辛苦与风险,对官场的趋鹜之心会减少许多。
原文
早饭后,卯正二刻上轿趋朝。皇上定于辰初二刻入座,筵宴外藩。余起行太晏,因由顺成门进西长安门。余步行三里至保和殿,甫到半刻,皇上已升殿矣。
此宴系赐蒙古、高丽各藩,而大学士尚书之入座者,不过陪侍之意,故赐奶茶、赐酒皆仅及外藩王,而大臣不与焉。余于道光廿六年曾以讲官在正大光明店侍班,与于此宴,分隔廿四年矣。辰正三刻宴毕,散朝。
归,清理文件。作应调人员清单,至申正始毕。至湖广馆赴宴,应张竹汀等六人之招也,灯后散席。归,夜写信与朱修伯商事,核别敬单。二更三点睡。
同治八年(1869)正月十五日
陪同同治帝宴请外藩
今天是元宵节,由皇帝出面宴请蒙古、朝鲜等藩属国,请大学士、尚书陪同。藩属国的代表可以享受皇帝所赐的奶茶及酒,而陪同的大学士、尚书则没有。曾氏想起道光二十六年,他以日讲起居注官的身份在正大光明殿当班时,曾参与过这种盛会。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当年的轩昂青年已被岁月摧折成衰朽残年了。
这顿饭从辰初二刻即上午七点半开始,到辰正三刻即八点四十五分结束,历时一个小时多一点。从我们今天 就餐习惯来看,这是一顿早饭,而且用餐时间短。看来,这顿饭吃的是形式,借吃饭这桩头等大事来传达朝廷对藩属国的礼遇和关心。世上有许多有形式而无内容,或者形式大内容小的事情,也不能说这都是毫无意义的。有的时候,有没有这种形式是大有区别的。就拿宴请外藩来说,一年到头皇帝亲见外藩代表的次数应该是很少的,倘若不借过年的机会设宴见见面,就几无相见的可能了。那么,大清国与藩属国的亲密关系从何体现呢?
日记结尾的一句话:“核别敬单。”虽只短短四个字,却是一件实打实的大事。外官尤其是握有实权的总督、巡抚、布政使等官员进京陛见或办公事,与之能套上关系的京官会轮番请他吃饭,以示亲热,其实更主要的目的,是向外官讨银子。这是他们收入中的一大项目。外官也识相,在离京师时会给他们以银子。这种银子就叫别敬。此种做法,为大家所默许,成为官场的潜规则,任你是何等清廉的官员都不能免俗,故而当时有的手头不阔绰的外官,不是万不得已,是不轻易进京的。
曾氏是一个廉洁而俭朴的人,但他既然进京,便也不能特殊。我们看他这年正月二十二日写给儿子的家信:“正月灯节以前惟初三、五无宴席,余皆赴人之召,然每日仅吃一家,有重复者辄辞谢,不似李、马二公日或赴宴四五处。盖在京之日较久,又辈行较老,请者较少也。军机处及弘德殿诸公颇有相敬之意,较去冬初到时似加亲厚,九列中亦无韪言。然余生平最怕以势利相接,以机心相贸,决计不作京官,亦不愿久作直督。”我们从这句话里可以窥视出当时官场的风气。不仅京师的官不好做,就连靠近京师的直隶的官也不好做。
那么,曾氏离开京城时,会送多少别敬呢?也就在这封信里,他告诉儿子:“余送别敬壹万四千余金,三江两湖五省全送,但亦厚耳。”曾氏准备送壹万四千两银子,所有籍隶三江及江苏、安徽、江西与两湖即湖南、湖北的京官都送,以视同等对待。当然,并不是平均分配,其中亦有厚薄之分。三江是曾氏为官之处,湖南是他的老家。湖北为什么要送?这是因为湖北与湖南历史上长期是一个省,只是到雍正二年才分开,两湖人过去常称大同乡,即源于此。再加之曾氏曾做过七天的湖北巡抚,老九做过近两年的湖北巡抚,这样一来,银子自然不少。
这笔庞大的银子从何处来呢?从两江总督衙门中的小金库里来。小金库里的银子又来自何方呢?来于“缉私”,即来于对不法商人的罚款。罚的款没有入国库,用于主管官员的公关支出。这便是古往今来官场的公开秘密。曾氏是个自爱的人,他没有将小金库的银子挪作私人财产;至于不自爱的官员要把他转化为私产,那自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所以,就会有许多做大官的拥有金山银山,而从法律层面来说,他并没有贪污,他还可以说是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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