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刷，这个打RPG游戏的惯用词汇，我第一次用来形容自己去电影院看了两次同一部电影。大半年前的阳春三月，我拽着北京电影节的小尾巴，看了一部叫做《心迷宫》的电影，惊艳无比。第二次就是时隔大半年之后，依旧令人怦然心动。想为它写文字已久，今天暂且脱解琐事杂务纠缠，我把自己扔进安静的小阳台，不开灯，看窗外夜色朦胧，车灯闪烁。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啊，纵你万般容颜，心性可曾殊途同归？
这部片子其实有一点点让我想到蝴蝶效应，亚马逊雨林的一只小蝴蝶多扇两次翅膀，也许酝酿了一场龙卷风。而在《心迷宫》里，这个蝴蝶的翅膀只是一个平常不过的谎言：有一个叫黄欢的姑娘撒了一个怀孕的谎言，逼迫一个男人娶她。这个司空见惯的桥段导火索，牵扯出的是一段轩然大波，也让人性翻出明牌打给观众看。看似命运总让人骑虎难下，但何尝不是你曾心怀鬼胎的因果报应。
那个谎言的背后是对爱情的依赖还是不信任。什么是爱情，互相长久地厮守就是吗？为了可以长久地厮守而欺骗对方，也可以理解为出于爱情吗？那黄欢为了嫁给肖宗耀而骗他说自己怀孕了，这算是爱情过于强烈还是出于对爱情的并不信任？
爱情源于欲望，又高于欲望吗？那小杂货店老板想要杀了瘸子陈自立，是因为怜香惜玉想帮饱受家暴苦难的丽琴获得新生，还是仅仅出于欲望本能而试图让她变成一个真正的小寡妇好让自己有机可乘？因贪欲而起念，而最后他放下板砖并不见得出于残存的善，而是恐惧，并不出于扬善的除恶者，多半没有那个勇气。
丽琴跟有妇之夫的青梅竹马王宝山常年暗中的厮守，也是出于爱情吗，一场棍棒之下，他们彼此出卖，那个信誓旦旦愿怜香惜你的精壮汉子怂样毕现。可笑的是，王宝山夜宿丽琴家这个说辞，黄欢的爹和一众村民不信，所以把他当做杀人犯打得鼻青脸肿，唯唯王宝山的老婆信得真真的，燃起了火焰山一样的怒气。他老婆为什么生气，出于爱之深责之切吗，不不不，大概更多是出于在周遭环境里颜面尽失的羞愤难堪。她的愤恨难以言表，她词穷，反复念叨一句：“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其实事实已然如此明晰，还有什么值得说清楚。不过这个中年妇女的这句念叨，听起来却异常耳熟。上次去看一部重口味话剧《黑鸟》，里面的女主角叨逼叨的所有台词，大概总结起来也就一句话：“你给我说清楚！”这句话，似乎是很多妇女在羞愤状态下表达心怀不甘的不二法器，虽然除了暴露自己黔驴技穷之外，别无效果。
王宝山卑躬屈膝求老婆原谅是出于爱情吗，他老婆最后亲手开了大门的谅解也是出于爱情吗？隐忍和原谅也大多并非出于真爱，而是无可奈何的一个局部最优解。人间的很多事情跟爱情无关的，即便看起来很像，哪怕长久厮守，哪怕顶着明晃晃的我爱你。关于爱情，我还是喜欢冯唐老师的诗里说，爱情是，不见时想念，相见时欢喜，宽容与慈悲。
什么是亲情，有多大程度上经得起考验？痞子白虎的哥嫂，因为弟弟欠了赌债被讨债上门而对他愤恨不已，但是当他嫂子咒骂白虎死了才好的时候，他哥哥白国庆还是不满地责怪：“你说什么呢！”到最后，为了躲避追债的人来烧自家房子，这对夫妻甚至不惜为白虎假办丧事来躲避祸事，这跟咒他死了并无二异。可笑的是，借来的尸首实际上真的是他们的弟弟，虽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这真是一个笑话。他们对弟弟的亲情大概消失殆尽了吧，还有什么比咒死更恶毒。可是他们最后也不愿意别人的棺材冒充弟弟入自家祖坟，要为弟弟留着真正属于他的位子，这个算不算亲情尚残存？人性的爱恨矛盾，相爱相杀，谁说没有蔓延在这个世上的角角落落呢。
村长为了掩饰儿子的过失杀人，而背负起强大的精神折磨，这是一种亲情。我为你毁尸灭迹，我为你修起猪圈，我为你夜半撬棺背尸，这些惊心动魄的举动，和我搅黄你的工作强硬安插你当公务员的父权行为，出发点是一样朴素的亲情。哪怕你对我冷眼相对，哪怕你对我的深沉大爱毫不觉察，也不改我心意已决，要在大难临头时分，为你撑起一片庇护的角落，可怜天下父母心。
肖宗耀即便对父亲愤恨到不愿对他打个照面，但是在两件重要的事情上，天平没有犹豫地倾向了父亲。一是他没有答应黄欢的逼婚，他顾虑如何跟父亲交待，二是他认为把徽章落在了案发地会连累父亲，毅然决定去自首。愿以我一生自由换你一身清白，而如果对象是他无冤无仇的二表叔，肖宗耀的选择大概会是铤而走险逃之夭夭。
影片最后，一切真相昭然若揭，这对父子缄默相对在一片夕阳残照里，这个画面长久不褪去。我脑海浮现几个字：相杀抵不过相爱的是亲情，相爱抵不过相杀的是爱情。
什么是脸面，哪怕苟且早习以为常，哪怕做遍流氓事，是不是还会至少想要一块掩耳盗铃的遮羞布。陈自立在外地泡野妞，被白虎一头撞见，他还是会尽快打发那个妹子走，还是会花钱请白虎一顿包子赶紧溜之大吉。是他介意被白虎告发给他老婆吗，还是介意被冠以淫夫的恶名传遍遥远的村子，好像流氓如他是不太介意的，可是为什么他还是本能地要退避三舍呢？难道真的可以解释为人类本能的小羞涩，人性的本能是暗自陈仓式的苟且，而不是堂而皇之。
那么白虎呢？有个小细节，他偷听完黄欢和肖宗耀的对话，本来可以堂而皇之地跑出来敲诈他们，然而他是蜷缩在草丛里，不慎发出声响让肖宗耀追问是谁。他一开始是戴着帽子裹挟着脸要跑，等肖宗耀追过来的时候，他索性把帽子一摘，开始行敲诈之事。也许这个恶念是在，他转身露脸的一瞬间闪念而过的。他的本能是裹挟着秘密先撤退的，堂而皇之的苟且，需要勇气，或者时机。当然，堂而皇之次数多了，也就晋级恶的下一个境界了，就像《老无所依》里，光天化日下，明晃晃杀人的高段位恶人。
什么是信仰？信仰就是去了庙里，上了三炷香吗？白虎恶事做尽，想他应该不怕因果报应，可是他为什么也去庙里烧香，如果烧香就能得到神明庇佑，那么是因为佛祖特别缺烟缺火缺熏香吗？也许佛祖确实也救赎了白虎，了结尘缘赎了犯过的原罪。我不知道这个世上的人都是如何诠释自己的信仰的，那些拜佛烧香烧纸钱的是出于信仰，那么那些走街串巷问你读过圣经否的教徒们是不是出于信仰，那些燃出一把火烧掉自己肉身的人是不是也是出于信仰。我们为自己的信仰做过哪些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我执念心存善念行走江湖胜过一百场斋饭。
最后，《心迷宫》是2015年度我最喜欢的影片，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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