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代皇后冯氏临终事
(第一章)
“教授,我们的研究结果也呈报了上去,是不是大家可以各自休息了。”这个几平米的小办公室里头,各种文件堆满了每个角落,这个教授有个坏习惯,他一工作起来,就只喜欢张口要东西,却从来不收拾。这次代表陕东道历史学院组织接受了上面指派的任务,上面明确要求,要找出民族和睦相处的证据来为当今改革出谋划策。
“大家辛苦了两个星期,那份报表上面你们都署名字了吧。要是署了就走吧,去学院财务领上你们的工钱,就说是我让去的。”张教授是研究魏晋历史的权威,现在担任的是陕东道历史学院古代史特别教授,其实这只是个虚职,他在社科院做了30年的北魏史研究,碰巧他是山西人,借着陕东道大学给晚年预备了居所,他的家世代就生活在大同盆地的朔州地界。
“教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戴着眼镜留着一层黑须的元华没有急着走出这道门,他担任的是“文明太后”的校订工作,这可是件重活,要知道北魏一朝几乎三分之一都在这个女人手里,更何况是鼎盛时期。他走上前把窗户打开,一束朝阳照射了进来,正刺着墙面上的文明太后图像。随后,他给教授倒了一杯茶,做到了教授旁边。
“还是被你小子说中了啊,你昨天校订了文明太后,我对你的结果很满意。”他把身边的一堆文件全部推到了一边,摊开了一张北魏时期的地图。“这幅图是我早年绘制的,现在已经改动了很多次,可现在刚刚结束了课题就还是想改动它。”
“您说的是,这地图不知道改动过多少次了,可我们都没资格动她。”他似乎无意透漏了自己的心事,这两个星期以来,他做的就是帮张教授翻查资料,唯一涉及到人物的整体宣判也是他校订的时候。评价文明太后的人很多,每个人拿出的证据也很多,似乎都能圆了自己的说法。“总觉得他们评价文明太后太功利化了,其实,我觉得要是把她当做个女人看待,她就又是另外一番样子。”
“小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挑了你吗。”
“不知道,当时我真的十分紧张,感觉这几年历史和没学一样。”
“我问你们,你们用什么来证明自己喜欢历史,你小子竟然答了因为你跟历史建立了关系,可他们都说自己历史怎么怎么擅长。那时我就敲定你了。”半个月前的课题组选拔是异常激烈的一次活动,一旦进入了课题组,就很可能直接免试获得张教授研究生的资格,陕东道历史学院是中国地方最普通不过的一所学校了,这一次他们却遇到了张教授这样的大家,如果能拿到他的推荐信,就很有可能直接奔更好的学校读研。
“文明太后是没有给北魏开疆扩土,若论起文治,在当时那个时代或许也不是什么太突出贡献,毕竟好多民族政权都那样做了,我感叹的是她这个人呐。”教授指着现在河北北部叹了一声,“这个北燕…..按道理她可是一个皇族,可他这个皇族实在当得窝囊。”
“我觉得更不可思议的,她是早年丧父,青年丧夫,中年丧子,儒家最痛苦的三件事全让她赶上了。”
“我现在是越研究是越糊涂了,想冯太后也不过活了50岁。小元,你觉得冯太后临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元华瞬间吓了一跳,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临死的情形,这也难怪,紧接着教授就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件事,冯太后这辈子遇到的苦难太多,得罪的人,恪守的准则也很多,我在想她晚年肯定很痛苦,并且时不时会做噩梦。”“老刘,能帮忙去给我们带两份饭过来吗。”他从窗户口看见了门房的老六,因为是老相识,说话也毫不客气,看来他是想多待一会了。“对了,小元,你家也是农村的吗”
元华点了点头,寻思着这个老头到底想做什么,在这多待一会也不能多发一天工钱,可回头又想他肯定还有很多话要说,说不定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他假装在翻看古书,却不知不觉翻到了《魏书》的文成帝传记,正巧教授直接坐到了他旁边,瞅了一眼,然后发现这小子有点倦态,便连忙把水自己桌上的水移了过来,“我看你是个学历史的料,放心,我给你写推荐信。”
“好,就从文成帝查起,查出来你就是一个正式研究员了。把文成帝、太武帝、冯皇后(太武帝皇后)、常太后,还有冯犠全家,对还有李皇后,献文帝孝文帝,就这几个,不,还有乙弗中关于冯太后的都找出来。”
“只查《魏书》里面的吗”
“恩,查出来贴到墙上。”
第二章
“淑仪,别走,别离开我,别,你是谁,是什么东西,滚出去,再不走朕杀了你。”文成帝披着一头乱发突然降临到淑仪面前,这个拓跋鲜卑的王之强者,看到了皇后的床帏中竟然有别的男人。
“陛下,您不是….你都离开这么多年了,求你原谅。你,出去,听我传唤!”,冯淑仪把上衣线拉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男宠尖叫着连忙夺门而出。
“陛下,这么多年,我可没有对不起你,你看现在的大代,君臣一心,百姓安居乐业,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拓跋濬伸出了那把天子剑放到了冯淑仪的头上,“你,我现在算是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亲自打掉我的骨肉了,你知不知道我多么爱你,淑仪!”
“我,是常太后给我的堕胎药。可是,我,我也有罪,我怕死,但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你知道当时李贵人信誓旦旦的说要诞下皇子我有多伤心吗。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怀孕。”冯淑仪的干瘪的脸颊倒流出了滚烫的泪水,“陛下,您知道,我刚入宫就做了您的书童,这一做就是十多年啊,连我您也不相信吗。当初这个皇后,不是您让我当得吗,咱就不提旧事了好吗。”她正要上前去请文成帝,可那刀剑沿着脖子竟然擦出了一丝血的印记。
“冯淑仪,我跟你还没说完,弘儿有什么罪,你干嘛毒死他”,拓跋濬去往阴间之后还是这么刚毅,可他哪知道,就是他的刚毅让他急火攻心早早断了性命。
“陛下,您先坐下,容淑仪慢慢跟您讲。你当初撇下我们孤儿寡女走了之后,乙弗就勾结起朝中的大臣害我们,那段时间我们被幽禁起来你知道是什么滋味吗。那个时候我就变了,再也不是那个知书达理的冯淑仪,当时要不是我果断联络边地的诸王于武周山斩杀乙弗,也就没有后来那些事了。至于后来,那些王爷们就更是容不下我,竟然挑动宏儿杀我,我也没办法啊。”北魏道武帝传下来的子贵母死制度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已经历历在目,而冯淑仪却靠着这个制度一直生存到了孝文帝一朝。
“后来,我就只是求生存,那么多人觊觎我的权力,我必须重返朝廷,我得保护自己啊,陛下。”她得发际半边已经全白了,这可不是个狠毒的女人,她用儒家的理想约束了自己一辈子,让整个北魏养成了一种崇尚文教的风气。可她面对一些人的野心勃勃就总要站出来保护自己。
“你个贱女人,杀了我儿子还一派说辞,快说,当时成为我的书童是不是提早有预谋的,我知道你是冯朗的后人,怕不是想重建北燕吧。”文成帝在世的时候,十分敬爱淑仪,她也经常用儒家那一套来劝说他,颇有点像后来的长孙皇后跟李世民,可后来长孙皇后一过世,太宗的生活作风就出问题了。文成帝把冯太后打入了冷宫,但是心里却还是记挂着他,但长此往复也就积劳成疾,情绪反复无常,最后年纪轻轻就暴毙而亡。
冯淑仪的眼睛瞬间直了,这个一直用儒家传统来约束自己的女人,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丈夫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劝他远离乙弗等佞臣,亲近高允能汉臣,推崇以孝治天下,一切以百姓为重,到了她执政后期,北魏第一次彻底废除了宗主督护,从地方豪强的手里夺回了属于君王的权力,更遑论在边疆的屯田以及地方的均田了,倘若她仅仅是为了自己,作为北燕的后人,为什么要为北魏王朝付出这么多呢,更何况还是冒着杀头的危险。
文成帝到底还是哭了,这个即位开始就一举击败柔然的少年的君主,这个一度成就了当今云冈石窟的现世佛,却偏偏是个刚毅之人,眼里揉不进沙子,可正是如此,遇到一些错误的决断,跟冯淑仪就难免发生口舌之争,一个正直的君王再加上一个正直的女人,是多么般配啊。他临死的时候下了一道圣旨,“以后胆敢有对皇后不敬者,杀无赦。”“淑仪,你好自为之吧,咱们阴间见!就是我能饶了你,拓跋家的祖宗也没法饶过你啊。他们都认为你要夺位自立,我来这就是想问一下你爱不爱我。”
“爱,可说了又有什么用,说了就能躲过这20多年的艰难吗,您走吧,我马上就要往阴间去了,您记得提前给我打声招呼。”文成帝拓跋濬的剑脱落了,这让他想到了当年宠幸李贵人的日子,一碰到跟淑仪的争执,晚上就会转嫁别宫,可正是如此才有了献文帝拓跋弘。
“淑仪,是我错怪你了,你也别急着赶我走,这么多年,你为大代(北魏旧称)付出太多了,这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我的孙儿也是你抚育长大的,看他现在的样子将来肯定会有一番大作为。这么多年,你陪着我读书,又陪着孩子我的孙子,可他们都不是你亲生的,你为什么不独享清福却处处专断朝政呢,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你干嘛要自己折磨自己。”
“陛下,你前面说我是北燕后人,大概是这个原因吧,大概还有我姑姑原因,还有中书令高允,我既然做了皇后,就要做个好皇后,也许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我冤死的一家人。陛下你想过没有,我在朝里一个亲人都没有,倘若真是那样,我又怎么能到今天,我冯淑仪活到现在,上的起天,下对的起列祖列宗,我怎么能不对他们好。”
冯淑仪醒了,文成帝早已经不在了,她知道这是一场梦,这样的情况她最近遇到了多次,大多都是些绞心的痛事,可人到这个年纪,就难免要习惯这样的状态,这个时候她很清醒,没有一丝的悲伤,她觉得自己走到现在,多少也算成功了,至少做的比汉代的任何一个皇后都强,她是这样认为的。
她把侍卫传唤了进来,刚刚5更时分,天还未十分亮,远处的鸟啼声传了过来,她循着这阵声音走到了御花园,年轻的时候,文成帝就经常在那里御马,她回想起了文成帝临死前的那一幕,文成帝当着大臣的面强自登上了马匹,然后重重摔了下来,“淑仪,救朕!”,那声音直到他临死前都记得万般真切。
第三章
“小元啊,我跟你实话实话,我得了癌症”,张教授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而此时元华正在洋洋自得的猜测冯淑仪临死时的心情,“其实,我这辈子都在追求一个女人,前一阵子她先我一步走了。我虽然是朔州人,但陕东道大学所在得地方就是她任教的地方,她叫卫淑仪,文学院教授,一直是一个人。”
“难道,难道这就是你喜欢冯淑仪的原因?”
“小元啊,其实我们汉人自以为自己文化多么高尚,可多少都患了当局者迷的错误。你知道我们中原朝廷要说鼎盛那要推汉唐,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呢,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君主像君主,臣子像臣子,制度也都是根据儒家理想因时变动的。而在我眼里,翻遍史书,用理想治理自己国家毕其一生的女人,只有冯太后一个。
“您肯定是个一直坚持梦想的人。”元华顿时变得肃然起敬,他仿佛觉得自己身份瞬间被提了好几等,“确实,坚持理想太难了,更何况是个女人。”
“所以不管别人对她怎么诟病,我想一个这样的女人感情绝对不会太糟。尤其是跟文成帝生活的那十多年,她绝对称得上“贤良淑德””四个字,但是这个女人,他太苦了,真的太苦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结果全天下人都跟她作对。那她,她没有屈服,一直都在战斗,为着一个不存在的理想战斗,为一种尊严,那种皇室的尊严。”
“您和卫老师什么时候认识的。”
“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就像冯太后一样,她做了那么多,对她自己来说对当时的朝臣来说根本一文不值,总之,相信它是正确的,就一直走到了今天,这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小元。”
“你们报名前有个简历筛选,你上面竟然写了一段自己的情感经历。”
“不是您让写的吗,您发的模板上就是那样。”
“总之,你认真写了,我也看到了,别人都不敢写真心话,或者没有一件真心的经历。”
“您做了一辈子历史研究,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就和你的回答一样,如果你跟历史没有建立联系,研究它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毕其一生都在研究魏晋。”
“晚辈受教了!”
“时间不早了,我桌子上已经给你写好推荐信了,你记得带走,这是我跟陕东道大学做的最后一个课题了,我要奔广州去了,她的坟墓埋在那边,我要去拜祭。祝你后发尤为,好后生。”他拍了拍小元的肩膀,就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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