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润:奈何明月照沟渠

作者: 四月默 | 来源:发表于2016-12-21 12:12 被阅读1061次

    冯润,北魏孝文帝第二任皇后。初为贵人,因咯血之症,被移出皇宫。冯太后死后,孝文帝废原皇后,封冯润为后,然冯氏水性杨花,与人私通,孝文帝大怒。孝文帝死前留下遗诏,赐冯氏死。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文/四月默

    她进门前一夜,母亲千叮万嘱“在宫中一切要听从太皇太后安排。”

    父亲坐着喝茶,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们姐妹二人。宫中不比家中,定要谨小慎微,侍奉好皇帝,最重要的是对太皇太后忠心耿耿,切不可生出二心。

    茶水冒着白汽,飘飘摇摇,她们姐妹二人点头,浑浊间看不清将向何方。

    此次太皇太后冯氏,也就是她嫡亲的姑母为皇帝选妃,父亲将她姐妹报上名去。

    她性子活泼明艳,喜好诗书赛马,妹妹性子内敛端庄,爱好赏花喝茶,姐妹二人性子各不相同,父亲颇为担忧,生怕她一时心直口快在宫中惹怒姑母,叫妹妹好生看着她。

    妹妹看住姊姊,什么破道理,小时候看汉人书中都说长姐如母,哪有姊姊还听妹妹教训的道理,况且妹妹好生无趣,平时她就不喜欢与之玩耍。

    皇宫,危机重重,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风起云涌。

    她的姑母,堂堂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处理君国大事,手段严明,皇帝拓跋宏是太皇太后一手抚养长大,拓跋宏刚刚立为太子,其母李美人就被赐死,因为恐“少子壮母”,将来权势滔天。

    “立子杀母”是开国皇帝定下的规矩,然而姑母还是成了人上人,说一不二,就连皇帝都不能违抗她,那先帝拓跋弘,晓得斗不过姑母,退位为太上皇,却因为发现姑母私通之事,忽然暴毙。

    个中缘由,天下心知肚明。拓跋宏,也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年纪轻轻,丧父丧母,一心抚养他长大的姑母偏偏又爱折腾他,常常不给他饭吃,动辄打骂。

    养育之恩,权势之心,杀父仇人,拓跋宏想来对这位外祖母也是感情复杂。

    她不喜欢姑母那套做派,妇人干政,治理天下,实在是荒谬。早年在街市上看花灯,那讲故事的先生就将吕后干政那段历史讲得妙趣横生。

    她不明白这些女人为了权力怎能如此心狠手辣,人终有一死,权力终究落于旁人,何必争着虚妄的东西,安居后宫,管教美人三千,不好么?

    唯一庆幸的一点是,姑母将天下治理的很好,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繁华,还同她一样喜欢博大精深的汉文化,崇尚那儒家之道,诗书礼仪。

    有一回她在街上看见一个汉人姑娘,罗裙着身,走路间风姿摇曳,她心生向往,哭着闹着要母亲为她做一件,母亲严厉地拒绝了。

    罢了罢了,不穿就不穿,终有一日她要光明正大的穿那些好看的衣裳,接受所有人的目光。

    她与妹妹被送入宫,皇帝为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女子赏赐了住所,她打量了一圈,这次选秀有好些个汉人姑娘,身姿婀娜、面若芙蕖让她好生羡慕。不过那些姑娘言行举止略带羞涩,不敢抬头看皇上一眼,只有她光明正大的同皇帝对视。

    拓跋宏面目清秀,身材欣长,温温和和的,还问了她喜欢什么。她直接就说出:“我喜欢汉人衣裳,还有汉人博大精深的文化!”

    拓跋宏微微一愣,凝视她许久,良久低沉的男声缓缓而出,“冯家女竟然如此有见识,到底是太皇太后教育的好,竟同我志同道合。”

    她成了风光无限的冯贵人,拓跋宏常常来她的宫殿和她说话。还带些好吃的菜肴给她常常,每次她都吃的畅快淋漓,欢快不已,拓跋宏见她神色愉悦,告诉她,那是著名的汉菜。她想也不想就开口而出,“真想天天吃这样的菜肴,再穿那些漂亮的衣裳。”

    拓跋宏淡淡地笑了,搂着她,轻抚她的背:“会有这样一天的。”

    姑母对她不太亲厚,端着一副太皇太后的架势,淡淡地训诫众嫔妃,训诫完了,太皇太后单独留下了她,跟她说了好长一段绕弯子的话。

    话中意思是:她是冯家女儿,应该知道自己的立场。不要因为皇上一时宠幸,就被陷入进去,万劫不复。

    太后之言,她很是不喜,不过还是碍于尊卑点了点头。

    拓跋宏从未在她面前说过太皇太后半句不是,他只会执起她的手教她写字画画,一笔一划都让她心花怒放。男子温厚的气息喷薄在她耳边,弄得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痒痒的,如吃了蜂蜜。自她入宫以来,他极少去别的妃嫔那里,基本都是宿在她的殿内。

    她听他的雄心壮志,改革鲜卑陋习,取汉文化之精华,让北魏上下着汉服、说汉化、改姓氏、提倡通婚,最好还能迁都。他拥着她,大手包裹这她冰冰凉凉的小手问她,觉得哪处好。她思忖片刻,答:“洛阳。”

    洛阳牡丹名扬天下,况且地处中原之地,气候宜人,交通便利,都城阜盛,简直是不二之选。拓跋宏低低笑出声:“我同润儿想法如出一辙。”这样的夫君她还监视什么?

    帝王之爱,如此温温和和,不是强取豪夺、不是威逼利诱,而是两情相悦、心心相惜,她的想法他也应和。

    朝堂事宜由姑母把持,拓跋宏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她下棋赏花,她对围棋一窍不通到偶尔也能侥幸胜胜他,都是他的功劳,一点点亲自教学示范,她每回都执白字,因为白子纯净无暇,黑子看着太过阴郁,她不喜。

    若不是微微睡醒听见他和彭城公主那一番话,她当真觉得他爱极了她。彭城公主说,“你如此宠爱冯润,你忘记你身上的重担了吗?她可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啊!”那公主似是及其恼怒,声音有些尖锐,她微微被吵醒。“我自然知晓,宠爱她不过是为了迷惑那冯氏。”拓跋宏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就这样和着冷风,刮进她心里。

    百腔柔情原来不过是温柔刀,刀刀催人命,一把一把捅进她心窝,真情背后藏匿着阴谋诡计。

    她犯了咳血之症,帕子上都是鲜红的血,太医开了好些汤药,说若是要痊愈,定要去宫外风景秀丽处好生养着。拓跋宏每天都来看望她,握着的手,眼里写满疼惜,“润儿……”一声一声,她听着只觉麻木,再无当时的欢快。

    姑母将她移出宫外修养。百花盛开,万物复苏的春季伊始,宫中万象更新,她裹着厚厚的披风,乘着一辆马车,出了宫。马车渐渐远去,扬起一地灰尘,她看着远去的城楼,不带一丝留恋。

    感情这东西太过当真便是万劫不复,她此生再也不想触碰。甜言蜜语的背后谁也不晓得是天罗地网还是万丈深渊。

    在那别院,她一住就是三年,病早已痊愈,她还自己缝制了件汉人的衣裳穿着散散步、赏赏花。

    太皇太后薨,举国同悲,拓跋宏成了名副其实的皇上,他尊太皇太后遗旨,立冯家嫡长女冯清为后,母仪天下。

    夕阳西下,她看着太阳渐渐沉下,恍然明白了姑母的心思。姑母是对的,爱情太过虚幻,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唯有权势,是实的,紧握在手,无人可以伤害。

    同年,一架华贵的马车和一队人马,气势浩浩的将她接回了宫,她被封为“左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

    拓跋宏当晚驾临她的寝宫,将她从头发丝到脚底一一细看,良久才道:“你受苦了。”他说他想她想地肝肠寸断,每到月圆之夜,宫中欢庆一堂,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他,怕她受苦受累,怕她吃不饱穿不暖。

    她回抱他的手有些僵硬,低低答:“臣妾不苦,有皇上常派人来赏赐那么多好东西,臣妾开心得紧。”

    拓跋宏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也许是补偿,也许是做戏做太久自己真的陷入其中。她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如今,她只想走上姑母那条路子,权势滔天,手握生杀大权。

    中宫高菩萨,是她第二个男人。那人仿佛能读懂她内心的寂寞无助。这宫中太多人谄媚讨好,势力行事,唯有高菩萨,句句真言,从不将她看做不能得罪的主子,只是当做一个平常女子而视。

    寂寞太久,心灰意冷太长,高菩萨一言一语抚平了她许多伤疤。

    纸包不住火,流言四起,拓跋宏终究知晓,他青筋暴起,来到她宫殿,刚要质问,她就双眼朦胧,“皇上,当日你和彭城公主所言,我全部听到,现下您待我如珍宝,无形中我早已树敌无数,流言蜚语,不过是想让我冯润死,既然皇上从前因为太皇太后待我好,如今太皇太后已死,想来我活着也没任何意义,如果皇上执意要赐死我,那就动手吧。”

    拓跋宏脸一阵青一阵白,怒气冲冲化作了满腔愧疚,他吻去她眼泪,紧紧抱住她,像是要镶进骨肉里,“一开始我确实是做戏成分居多,但润儿,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你,挣扎过、迟疑过,等你被送往别宫,我才懂得自己心。”

    谁也没想到,皇上无一句斥责,反而越发宠爱她。

    冯清前来奚落她,说她这样不守妇道,迟早被赐死。哼,这冯清一副高傲做派,她素来瞧着不喜,不过是仗着冯家嫡女的身份才被立为皇后罢了,行事严肃,讲究规矩,常常和拓跋宏对着干,拓跋宏要改革汉化,她偏偏死活闹着不肯穿汉人衣裳,真是个蠢妇。

    拓跋宏推行改革,雷厉风行,冯清身为后宫表率不作为,一旨废后诏书,她出家为尼,成了寺庙里的小尼姑。亲儿子坚决反对,拓跋宏大义灭亲,将亲儿子杀死。

    拓跋宏力排众议执意立她为后,她是没有铸小金人就母仪天下的皇后,凭借的就是皇上的宠爱。在君王之爱面前,一切习俗都可以成为一纸空文。

    元恪成了她的儿子,侍奉她,恭恭敬敬。这样一个清秀聪明的孩子,不知晓不晓得生母是被她杀害。

    也许元恪略有耳闻,却选择隐忍不发;也许浑然不知,当真懵懂。这深宫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孩童也不容小觑。

    在拓跋宏征战沙场的日子里,她还是和高菩萨待在一块,舒舒适适,如寻常夫妻一般。彭城公主丧夫住进宫中,对她这等行为有所耳闻,气冲冲地跑去战场告诉了拓跋宏。

    这彭城公主她早就看不惯了,性子张扬,还嫌弃她弟弟不肯再嫁,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重病的拓跋宏拖着孱弱的身子回到了宫中,处死了高菩萨,在殿内面无表情地问她:“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真心的?”

    她冷笑:“我将你看作执手一生之人时,你不过利用我,逢场作戏,我心如死灰你才幡然醒悟,一开始我就不该信任你,也许跟着姑母一同对付你,我早就是太后了,元恪那样小,我也能垂帘听政,姑母都是对的,是我从前错了!”

    她哭花了脸,拓跋宏长叹一声,再未多说一句话,走出了宫殿。

    左右侍从纷纷不敢靠近,看着年轻的帝王一步一步,面无表情地走着,泪水流了下来,滴在青石板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小时候受尽苦楚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他以为自己已是百毒不侵,却在感情里痛不欲生。

    他征战四方麻痹自己,在病逝前,下了此生最后一道圣旨,将宫妃尽数遣散,皇后冯润陪葬。

    目光深深,拓跋宏望向远方。

    洛阳城花落了。

    生同床,死同衾。他一生的温暖柔情只给了她一个人,她也曾轰轰烈烈爱过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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