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一本书,就像是生命的途中落下了某个句点,懂与不懂,心里却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七月的江南,躁动中满目的生机,到处都是生命的流动。来来往往,我像是过客,抑或是彼此互为过客,我像是那不知生命的光明与苦楚,而徒然自悲的那个人。
许久未曾自省,一来岁月安稳,昨日的种种所谓不甘与苦痛,在某一瞬间开始变得不那么所谓了,而又逐渐远离了那紧随而来的不安与迷茫,生命走入一段难得的闲暇,而至于这闲暇是否徒有其表,抑或只能留待来日深究。二来虽装作风淡云清,可人世匆忙,终究是渡人难度己,而那所谓的度人也终究不过是欺瞒自己罢了,可终究是有些不自觉地得意忘形了,尽管已不似往昔那般冲动,可终究不能做到时时戒慎恐惧,与良心违背,却是不该。
尝以为,过分执着于自己的内心终究会自食其果,于是在人生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新的起点开始,便想着尝试改变,可几番交涉下来,是非功过,终究是的相互对待,说得越多,不及时自省,终究是止步不前。《德充符》中有言,正所谓“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此言不差,尽管这般论述,已与文意有异。然区区之身,莫说是撼世,纵是想要真切了解另一个人,也终是徒劳,多番对待猜忌,只是自悟而已,故而就所谓人间世而论,止不在外,而在于内,学亦非学于外,而终归于内,而所谓闻道之人,纵是这偌大的尘世,又哪里真见得到一人,故而止亦非止于至德之人,也不过是止于止而已,更何况嗜欲之人,“其天机浅”,故言有所指,亦当有所止,时时自省,方不为世乱。
且今世之人,其嗜欲之人,岂是前人可比,行走于世,更当念念不忘,方才于得失之间,得以安身。《人间世》与《德充符》之中均有“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之言,自事其心者,或者说至德之人的境界,为一般人所不能及,然区区之身,既有所望,何尝不能有所得,然一个“命”字,既叫人无奈,又叫人知止。所谓“戒之,慎之,正女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人生于世,多有不可奈何之事,有此身存,便避之不得,避之不得,便应安之。只是从前对此言多有误解,如今想想,却是有些自以为是了,如那般的人物,又岂能以小人之心踹度,殊不知此般被动之下,却是个人主动性的发挥,所谓“安时而处顺”,不过是置之度外,不为所动而已。儒家有言,天命可畏,一个命字,也不知挡住了多少志道者的进路,却又是独属于中国哲学的,亦或者说中国人的境,死生变化,似皆在命中,一个命字,似乎规定了属人的边界,也正是如此,方才叫那些看似徒劳的努力和尝试,有了属人的温度。庄子的世界为我所不知,若以此彼而论,命当属彼,而“彼出于是,是亦因彼。”相互对待之间,以此为是,以此为根本,也因此才能够超越彼此的分别,在是非之外,得见那不知之知,才能洞彻那所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死生存亡之一体”罢。
《应帝王》之中有一句:“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往日读之背之,时常念之,皆有所得,却不见有所明悟,如今再看,似是如此,又似有些别样的感觉。似无进境,一是知行合一,却只知之而未曾行之,二是未曾时常自省,戒慎恐惧的功夫,实不到位。应人应物,说来实在有些繁杂,可真仔细想去,却也非如想象那般,许多苦恼,实则自生而已,“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到底不过是世人碌碌,是非功名,相互对待,正所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然区区之心,有究竟有多少深度呢,只不过自束得多了,见得天地也就窄了。只是此番体会,不过以往,一个“若”字,似才是文意所趋,前时未曾注意,而今想想,执着与此,倒是同庸人没有什么两样了。至人之心,如何囿于器,又如何可以言说,儒家尚有“君子不器”之说,何况是追逐逍遥之境的庄子呢,终究只是“若”而已,然现世之中,莫说是至人之境,纵是知道之境,同是可望而不可即。俗生漫漫,不过大梦后觉,已而清醒,却不料千帆过尽,骤然辞世,只是那觉,终究也不过小觉而已,大梦大觉,终究也不为常人所能及。
此外是死生问题。一人在世,死生之事,必不可免。时常思索,心中闷闷,恐惧,希冀,犹豫,诸般心境,轮转于心,却终究寻不了个答案,更何论“死生无变于己”的至人之境呢。所谓“死生,命也。”今人论命,似身随物转,而不知所往,亦不知所止,然命终究不在外,区区之身,通于外内,所谓“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与身。”“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对于诸般情欲是非的束缚,庄子不过是置之安之,从未否定,若是否定,亦是有所执,又如何体悟那不知之知呢。故而在命面前,个人是具有主动性的,虽不甚明了,然此般言语,却叫人欣喜。《论语.颜渊》中有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尤以死生为外,对死生,或者说对死,似采取的是一种搁置的态度,当然儒家学问,终究是要直面死生问题的,对此我不甚了解,然孔亦有言“未知生,焉知死。”儒家后来言语,似多自此上发明,终究不同于庄子“死生存亡之一体”,然二者不必是非,也不可是非。而死生本就相对待而言,个人对死终究不过是外在的经验的理解,这种经验的类比从根本上而言并不具有普遍性,是人之情,如此来理解“未知生,焉知死”一句,似又别有一番意味。
书中所言,博大精深,尚且不能体悟,更何论一文蔽之。只是此前,闻荀子论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便心觉突兀,不然为何又有《人间世》、《应帝王》这样的篇章,而今浅读,方才知晓,文中何曾不具有人的温度,且不论别处,就“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一句,又何曾离开过一个“人”字。
2023.7.11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