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时看到一条新闻,让我每个毛孔都在难过。
一位患有肺动脉高压的高龄产妇吴梦,不顾医生劝阻,在42岁高龄怀孕生子。
因为情况凶险,医生和医院都无权拒绝收治,被迫在孕期给她做了心脏修补和肺移植手术。
孩子当然也必须早产,生下来只有两斤多。
吴梦相信人定胜天,产后不愿意吃排异药物,最终不治。
作为“世界第一例孕期肺移植”成功的手术,却没有人得以享受荣光。
她的主治医师陈静瑜,显然对这例被“绑架”产生的世界首例医疗成绩感情复杂。
作为行业泰斗,一个副院长级的老医生,在微博中对这件事的说明里,两次写到了 “no zuo no die”(不作就不会死).
一般来讲,“全球第一例”的获得者都会为此自豪,但是陈医生很克制地强调,这例产妇肺移植在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原因是——国外一般女性得了肺动脉高压是绝对禁止妊娠的,这点上国外的病人绝对听医生的话。
医者父母心,他并不骄傲,尤其不愿意看到有人用生命冒险。
如果这一切不发生,她不执意怀孕生子,这类病症的患者一般至少可以活到50岁。
2
可以说,吴梦是被从小到大洗脑的传统观念,她自己的无知而勇,自欺欺人的伟大向往,共同给害死的。
她说的每一条生孩子的理由,我都想跳起来跟她大声辩论。
(以下灰色部分是她高危生子的理由,黑字部分是我的想法)
她说是为了爱,对生命的爱,对老公的爱,对大儿子的爱……
这么说吧,爱不是你亲手酿成一件错事,再用一个更大的惩罚,来延续这件错事。
对于爱你的人来说,你惩罚自己就等于惩罚他们。
他们本来就是重组家庭,吴梦和老公,婚前各自都已经有孩子,说生这个孩子是为了怕晚景凄凉,说不通。
何况,为了不让老公晚景凄凉,就生个孩子出来,对孩子够意思吗?
他来到这世界的任务未免太艰辛。
以她的情况,势必早产,很可能会让儿子终生体弱多病。
这是爱吗?
她们是重组家庭,因而认为“有个共同的孩子可以更稳固”。
爱来的时候,就是来了,不需要婚姻来证明,也不需要孩子来维系。
当爱走的时候,就是走了,什么婚姻孩子、道德审判也挡不住。
最惨的是,有人面对爱会消失的恐惧,做了无数错误的尝试,在泥坑里越陷越深。
她有一个微信群,里面有许多同样情况的女性,吴梦说其中有一个人跟她同龄,两次听医生的话流产——越来越老,没有孩子,没有老公,实在是世间最惨的事了,白活了。
拜托,这都9012年了,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有不计其数没有老公孩子的女人,过着不要太爽的日子。
不就是传说中的“繁殖癌”吗?
这才是真正的绝症啊。
肺动脉高压未必致死,但以生育为目标、不顾一切都要生的繁殖癌,才会分分钟害死人。
在她的想法里,或许没有比没孩子没老公更惨的事了。
现在,比没孩子没老公更惨的事,她亲自酿成了:
不但自己丢了性命,还留下一个出生就没母亲的小儿子,两个为她卖房卖车、倾家荡产的家庭。
她认为,如果自己成功了,就可以给其他病友希望:我们也可以勇敢爱勇敢生。
问题是,不管不顾的勇敢,不是勇敢,是鲁莽。
原本可以不冒的风险,不占用的医疗资源,不作就能好好活下去的生存机会,都被以爱之名挥霍起来了。
她认为医学的进步,要靠有人冒险,循规蹈矩不会换来进步。
但她没有想过,她这么做,是把当事的医护人员绑上了船。
即使她签了免责声明,但若她真的死在手术台,陈医生靠毕生兢兢业业建立的业内名声,势必有损失,也不可避免要经过医疗鉴定、事故调查等。
医学进步有很多手段,医生们也不愿意陪她冒险。
而肺源捐赠者的家人,她又何曾想过他们呢?
他们做这个决定,除了伟大,恐怕也有一点小小愿望:希望有人可以带着我亲人的一部分,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也算一点安慰。
陈医生看得明白,那不是母爱,那只是想体验做母亲的一个欲望,是高度自私。
人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都不自私。
3
因为冒死生子,吴梦写了一本书,一度成了网红,但她倒让我想起了另一个网红——2013年前,活跃在知乎的程浩。
因为一篇对“你觉得自己牛逼在哪儿?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的回答,程浩爆红。
他写道:
我自1993年出生后便没有下过地走过路,医生曾断定我活不过5岁。然而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在用淘宝给自己挑选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命运嘛,休论公道。
在这篇著名的回答里,程浩没有一点点悲凉。
唯一有一点带情绪的部分,是他说最讨厌别人给贴“身残志坚”、“自强不息”之类的狗屁标签。
看似是表扬,实则是歧视。活着,是每个人的希望;活得好,是每个人的欲望,是不值得用来夸奖的。
不知道程浩若活到现在,看到有人那样挥霍生命,他会怎么想。
作为职业病人,程浩比任何人都花了更多时间思考活法,但他的文字一向非常轻松。
他说自己是标准三无人员:无工作,无学历,无对象。宅界巨子,旁学杂收单都浅尝辄止。爱好姑娘,女生各种优先,男生各种靠边。特长吹牛,常常一不小心就蹦出几句真理。
我很喜欢读他写的东西,完全不是因为他是个病人,反而是因为他的有趣和跳跃,不苦。
事实上除了几篇介绍自己和被提问生命意义的回答之外, 程浩很少刻意提他的病。
他喜欢写读书笔记,写小时候怎样跟熊孩子大战,写他被忽悠去练气功治病的笑话。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随着年龄增长,病越来越重之后,就像霍金一样,只能用手指点点鼠标,每个字都是用这样点拼音点出来的。
4
我确定他很有魅力,这魅力来自他巨大的生命力。
程浩没有上过一天学,家里给他请的家庭教师,在教会他拼音和少数一些字之后就辞职了。
从此他就靠一本字典自学。
十五岁之后,一天可以看十万字,比起职业读书人和作者也毫不逊色。
但他说他其实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只是缺少一个不读书的理由。
生活留给他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他不舍得放过。
别人问他生命意义,程浩从不说大而空的漂亮话,他说活着意义就是要活下去。
不见得活下去一切就会变好,但活下去本身不就挺好的吗?
我猜有些问题,已经在他被困住的身体和深邃的思想中,叩问过无数次。
最终得到一个大道至简,过于朴素的答案。
程浩曾经很认真地给一个网站写过一封求职信(是的你没有看错),想要应聘荐书频道的编辑,这封信值得每一个求职者看一看。
信里他对自己的病况只字未提,只说他因为生病没能读大学,但并不遗憾,失去的东西让他更有机会做真正热爱的事。
因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往往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为了证明有足够的能力和资质胜任,程浩无比自豪地说明,他和朋友在某网站开的以文学为主题轻博客,半年就有20万读者,每天阅读量超过一万人。
他明确打算靠实力在争取这份工作,丝毫不卖惨,更不强调伟大。
作为一个住在新疆,只能待在家中和医院的人,程浩没有什么可以在生活中来往的朋友,但他又有很多君子。
他是这样做的:每当在网上看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就主动给他们写邮件,真挚地表达欣赏,坦诚地请教问题。
他说他有时候对友情的渴望,已经到了相当“卑贱”、“谄媚”的程度,最后发展到:只要别人不骂我,基本上都是我的朋友。
但他又不愿意给人增加负担,邮件里往往写一句:你是我的偶像,我想和你交朋友,仅此而已。
他出书的时候,很多名人给他写序,多数都素未谋面。
程浩渴望爱情,毫不掩饰地表达愿望。
他说他从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就是单纯喜欢那种两个人做一件事情的感觉。
在那篇注定要成名的问答里,程浩说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上过学,当然,遗憾的原因不是什么“自强不息”的狗屁理由,而是遗憾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朋友,认识漂亮姑娘,谈一场简单的恋爱。
尽管如此,他会把自己想象成困在城堡的王子,给悄悄爱上的女巫写一封信:
我想把我过往的生命,折成一架自由翱翔的纸飞机,载着童年所有的秘密,奋不顾身地飞向你。这样就能让你在见到我的那一刻,拥有我们彼此分离的时光。
没有人会不爱他吧,只要你不以“他能为你做什么”为爱的前提。
事实上,我觉得程浩才拥有真正的爱情,因为他懂爱。
他说,绝不会给女孩唱那首“爱上一匹野马,可我家里没有草原”的《董小姐》。
他为了在网上认识的女孩,会亲手赚稿费送去十九朵玫瑰,“我很荣幸,能够成为第一个送你玫瑰的男生。同样,你也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你也是我第一个送花的女孩。”
就是这么不卑不亢。
出于希望她不要太辛苦,程浩有一段时间会刻意多写悬疑故事,更方便赚钱好照顾还在读书的她。
程浩只得年20岁,但他比许多人都活得丰厚得多。
“这往下,你必须成为世界上最顽强的少年,不管怎么样。因为除此之外,这世界上没有你赖以存活之路,为此你一定要理解真正的顽强是怎么回事。”——《海边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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