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相信,有些东西,一旦逝去,就找不回来。就像那逝去的老房子就时常进入我的梦中,勾起我心中的潮。
调皮的风吹动着故乡,吹得田野的麦子东倒西歪,吹得农人的家畜从梦中醒来,吹得妇人赶忙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了进去。只有老房子像扎了根似的伫立在风中。
老房子是用木头搭建而成的,屋顶上青白色的瓦根本就经不住风吹雨打,一到雨季,雨水便透过缝隙滴滴嗒嗒的落在外公早已准备好的脚盆里。自我记事起,房梁上便有个燕子窝,燕子来时便会在屋顶盘旋。外公一度想拿竹竿把它捅掉,说经常写字的时候有鸟屎从天而降,不由得大吃一惊。但外公也只是说说而已,从未见他有所行动。
每到冬天,外公便会把暖炉烧起来,炽热的炭火一下就温暖了整个老房子。我是很喜欢挨着暖炉坐,听外公讲三国的。
“咱们上文书说的,曹操采纳许攸的计策,火攻乌巢,于官渡大破袁绍,基本统一北方,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欲与孙权会猎于吴......嘿,你个小崽子怎么睡着了,我还没讲完呢。”
外公有个很大的书房,里面有很多老旧的书,我想外公满脑子的故事便是从里面得来的。书房布局很简单,不过一张硬床、一个书架、一把高椅、一堆旧书、一挂算盘、一支毛笔,估计六一居士也不过如此吧。
我时常看见外公坐在高椅上,带着老花镜看书,还时不时的用手指在嘴巴里蘸点口水,据说这样有利于翻书。那时候还没有电灯,只能用煤油灯,昏暗的灯光把外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经年累月,很多书都被外公翻了无数遍。我平时根本不敢去碰这些书,怕一碰就会稀碎。不过后来长大了之后,每次捧起这些书来看时都觉得是件很神圣的事情。那泛黄的书页上哪里是外公的口水,那是外公的精神啊。
农家都有大院,或用来接客,或用来晒谷,只有外公用来种菜。用外公自己的话来说:我是个靠天地吃饭的人,除了种地,仿佛就什么都不会了。我也时常给外公帮忙,只是每次都会把青菜当成野草锄掉,甚至有一次给菜洒水的时候给外公洗了个澡。害的外公病了好几天,但外公一句责备我的话都没说过,可我却更愧疚了。
大院门口本是一条泥泞不堪的小路,后来外公搬了些青砖,像写“一二三”一样铺好,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在那上面跳来跳去。有一次我踩在青苔上,摔倒在地,大哭了起来。外公便把那块青苔铲下来,然后用力地摔在地上,‘’叫你害我孙子”说完还狠狠的踩了几脚。我立刻就破涕为笑了。
只是前几年,我的外公突然去世,老房子也日益憔悴。终于在前些天轰然倒塌。没有了人气的房子就像中了风的老人,无法再支撑住岁月的洗礼了。
残颓的墙和瓦已经不像往日那样坚强;房梁上的燕子窝想必也在老房子的轰然倒塌中压得粉碎吧,只是不知道燕子有没有逃脱这命运;石砖上长满了青苔,就像时光的皱纹一样;外公最爱的那支毛笔躺在废墟的一角,上面的狼毫已不能使用,不能使用的还有外公的双手。
这些事物虽然再也回不来,但我时常在心中听到它们对我的思念,就像我也时常思念它们一样。我知道一切在时间面前,终究会慢慢瓦解,却因为那深刻到骨子里、血脉里的记忆,我的心里常常涌出不断的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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