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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女人的样子(五)林白

这些女人的样子(五)林白

作者: 甘草子的简书 | 来源:发表于2018-03-13 20:25 被阅读0次
    这些女人的样子(五)林白

    这个女人的面容,是典型的广西女子的面容,有着深邃的眼窝,蜜蜡般的肤色。广西地处南疆,它的炎热,它的苍翠田野,碧绿深海和喧嚣街市,赋予这个女子某种特质,类似天蝎座的特质,外表冷若冰霜,内在狂热不羁,让人捉摸不透。

    上世纪的九十年代,整整十年光阴,我在跟我的青春岁月苦熬,得不到和解,也许所有人的青春都这么残酷。幸亏,那时有文学,我靠订阅文学杂志来完成精神喂养和自我救赎。在我年轻的眼睛里,一些女性的名字,像珍珠一样熠熠生辉:方方、池莉、陈染、迟子建……当然,还有她,很重要的一个“她”:林白。

    她的《一个人的战争》,让我得以窥见另一个女性的成长史。她如此勇敢而坦荡,文字如绸缎自光阴深处滑过,开合,逶迤,然后打一个漂亮的收梢,慢慢隐远……留下有些怔忪的我,被这些文字所伤,无法愈合。

    我出生在乡村,成长在小县城——中国的城乡结合部。童年有一大半的时间在野地里疯玩,是无人过问的野丫头,在树林、废墟、田地留下一生都不会磨灭的好日子,随时把自己想象成流浪儿、吟哦的诗人、风中的骑士……但诗意随着童年的结束而结束,挫折感如约而至。第一次的挫折,来自家族聚会,我说一个堂兄吃饭“狼吞虎咽”,大家哄笑,我涨红了脸。在那个年代的小乡村,小孩说书面语是件挺可笑的事。后来这个典故,和我常常冒出的“惊人之语”被编成段子,在亲戚聚会时常被拿出,博人一乐。如今想想,大家只是喜欢嬉笑,他们也取笑别人。但我觉察到人群中的恶意,它凉飕飕,贴地而来,像一条黑色长蛇,昂着头,在人群之中寻找弱者,伺机咬上一口。如果迟钝,也许觉察不出这种苦痛,能够坦然接受,并迅速模仿,用同样的方式进行反击,从而赢得自己人生课堂的第一个满分。但我学不来,我口干舌燥,宁肯选择沉默。这样的退让,要等我成年后,才明白这意味着自逐边缘,意味着在学校,在职场,在我人生的所有主战场,我将选择做一名被动的旁观者。

    这些女人的样子(五)林白

    这样的选择,也注定了我对宏伟叙事从来提不起兴趣,我关注的永远是人,一个个弱小的人,卑微的人。在我看来,所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完成一场战争:一个人的战争。只不过林白这部小说,因为书写的是一个女性灵魂和肉体的撕吼,从而被贴上了“女性叙事”的标签。

    女性叙事?这个字眼有些刺痛我的眼睛。确实,女性生活的狭隘,有可能僵滞了女性的思维半径。作为一个女人,我本能地对生活化,贴己,低矮琐碎的事物有兴趣。这种男女语境的对峙,随处可见——酒桌上,饭局里,男人一坐下就谈政治,谈赚钱,谈工作,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而女人呢,围在一起,大多是长短、是非、八卦和一地鸡毛。

    操女性语境的作者,比如张爱玲、亦舒,她们的读者,基本也是女人。最好的作家,当然是男女脑并用,两种语境并行的,如曹雪芹,既能垫高脚跟谈社稷治国,又能写贾府吃喝拉撒和睡,还能戏谑一个贫寒老太太的“打秋风”,也不忘用工笔描摹一颗“女儿心”的百转千回,视角伸缩自如,毫无忽远忽近的炫目感。

    但,这是天才啊,才不世出的“天才”。

    前阵子有人把我给激怒了。此人蔑视女性视角,文章里动辄就是“女人,缺乏情怀,很少有文章写的好的”之类,他看不起女人的精致纤细,也没有体味的耐心,且仇视情趣,统统视之为小资情调。依我狭隘的视角来看,学术界尤其性别歧视,全是高瞻远瞩,术语林立的男性语境。有一个据说是写文章很好的人,我好奇,特地买来他的书一看,结果大开眼界:犯得着么?写条狗他都能扯上国家大事!

    说实话,一个时代的疾呼者,他们喊的大口号,我常常一句也记不得。但这个瘦弱女子,我记得她的《妇女闲聊录》、《万物花开》。

    如今,在书店里文学杂志架下徘徊,上世纪的热血正一点点冷去,再怎样的用力,都回不去了——那消逝得太过久远的记忆,仿佛置身事外的陌生人,既隔,且阂——作者,读者双双老去。一些崭新的面孔,愈靠近,愈疏远。可能是气场不对了,更可能是文脉不再能引起我的共鸣。

    总之,都过去了。仿佛历经一场青春的梦,倏然醒转,这个女人的名字,注定也要被轻轻翻过去吧?

    看她的随笔,看她那些九十年代的照片,早已荒寂的颜色。世俗生活里,她似乎一直占不了主动位置。当年的成名,给她带来的是失业的挫败。《一个人的战争》出版了,她却失业了,离开京城那家文化媒体,她居家写作。后来的一次,她去求职,无果而返,挫折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避开人群,不乘电梯,摸黑走楼梯,一走竟走了十九层楼。回到街面,她写寒风中的草木,仿佛一群哑巴,怒目苍天。我看到这里,心上,如石碾子一样重重轧过去,伤筋折骨。

    字里行间,她仿佛不快乐。是真的不快乐。这种不快乐,来源于精神世界。所有俗世的枯败和不遂意,并不会影响到她这种女子,惟有精神层面的不快乐,让她无以遣怀。

    在她的身上,我仿佛又见着更遥远年代里的那些女子,茨维塔耶娃,普拉斯、塞克斯顿、狄金森、伍尔芙。因写作,人世并没有额外回赠她们一丁点的好处,反而增添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精神痛苦。最后,人世唯一赋予她们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这些女人,绚烂而痛苦地活过,然后静静死去。

    也许,文学自挫败而来。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挫败。这个女人,她的脸渐渐被孤独所侵蚀,渐渐陌生,我曾经被这张脸所吸引,面对她,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挫败是她的起源,她的出身,它幽微曲折的沟回中的痛苦,是她此生的功课。否则,她该通过何种渠道,如此真切地理解别人,别人的痛苦,别人的沉默?在这个世界,有很多人的故乡,并不是流淌着牛奶和蜜的福地,有很多人,活着活着,渐成了流水线上,做坏了的残次品。对这些生命而言,冰层随时准备破裂,无序和虚无将一涌而出。在冰层破裂之处,在无序和虚无上涌之时,在他们被淹没之际,至少,有人,有个叫“林白”的女子,尽自己的所能为他们记录下这些时刻。

    为此,我为这个女子,为眼前这张枯索的脸感到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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