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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红与黑》

读书笔记:《红与黑》

作者: 很棒的镜子 | 来源:发表于2017-08-17 17:54 被阅读288次

    红之章:拿破仑的背影——热情与自尊

    对那个时代的法国人来说,拿破仑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我们的作者司汤达也不例外,而主人公于连,其实只是他在自己书中的一个投影。为了清楚地表现于连的性格,作者甚至使用了大篇幅的,细致的心理描写,后来,这种集中深刻地描绘人物心理的作品有了一个名字,叫做意识流——开宗立派之功固然旁落他人,但司汤达的奠基夯土之劳也不可遗忘。

    在翻开书之前,封底就有三行的简介为于连“盖棺定论”:“野心”是描述他时绕不开的词汇。于连的野心看上去有些模糊,单纯的“出人头地”并不能让人明白他真正的理想是什么:小说里有部分描绘他想“让公理大行其道”的愿望,然而作者以上帝视角对于连这种偶尔发出的善心的评价是“廉价的怜悯”;于连对谢朗,彼拉甚至是拉穆尔侯爵都知恩图报,但他对于投机钻营的手段也不陌生,甚至在作者极具揭露性的笔下显得有些阴暗;他厌恶上流社会的伪君子,却也嫌弃神学院那些来自农家的同学;种种迹象向读者显示,于连的信仰并非是所谓的“维护正义”。

    与此同时,于连虽然时常强调自己是个穷木匠的孩子,却极少表现对金钱的渴望,在这样一本心理描绘无比深刻的作品里,我们基本可以断言他对金钱的兴趣不大,至少他汲汲于权位,并非仅仅是为了财产。实际上,书中并没有直接告知我们——即使在于连自己的心理活动中也没有——他想要出人头地的根本原因,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追求的并不是物质享受,而是一种典型的精神目标:自尊。

    被瑞那先生聘用之前,于连的心理活动明确表示:“如果他们让我和下人一起吃饭,我就去死。”虽然这只是单纯的模仿卢梭,但无疑伟人的话语在他心中已经种下了自尊的种子,这是那个时代底层民众很少顾及的东西;面对之后成为自己情人的两个女人之初,于连表现得刚毅而冷漠,只为了不让这些“上等人”看轻自己;他在对瑞那夫人产生好感前强硬地试图抓住夫人的手,居然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自卑;而获得拉穆尔小姐的爱情时,满脑子都是自己战胜了贵公子匡泽诺的喜悦;至于被人瞪了一眼就要决斗,这对于那个时代的法国来说倒不算稀奇(基督山伯爵中,伯爵也曾提到他会为什么事情与人决斗,在现代人眼光看来简直都是琐碎小事),但这种作风也绝不会产生在懦弱的平民身上,而于连作为一个下层人,下意识地模仿着上流社会的习惯——可以说,生为木匠之子的他,长了一颗和社会名流一样顾及尊严,容易受伤的心。

    培养出这种异常心态的,是下层人民的身份与较高层次的教育的碰撞。接受了老军医和谢朗神甫教育的于连,正像在伊甸园里食用了智慧果实的亚当和夏娃,产生了“多余”的耻辱感,意识到自己低下的身份为自己带来的蔑视与伤害,并发誓要出人头地。

    于连受到的教育和他的年纪显然还不足以让他定下一个清晰的人生规划,他是要成为军人,还是教士,如何跻身上流社会,是建立功勋还是攀龙附凤,如此种种,并不在他考虑之内——成为家庭教师,只不过是瑞那先生好面子的结果,前往神学院是谢朗神甫的好意,进入侯爵府又亏得彼拉神甫的提携,他的主观意志在其中并没有起到太大推动作用。他在做的,只不过是不断学习与提升自己:他将圣经等著作倒背如流,他因拉丁文造诣闻名乡里,他工于心计巧妙周旋于名流之间,甚至连他的恋爱,都在深刻的心理活动中打上了浓浓的阴谋印记。然而,一旦发现机会降临于自己头顶,于连立即扶摇直上,平步青云——用一句很励志也很俗滥的话说,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当然,于连的成就,很大程度上无法模拟,就像基督山伯爵的故事一样——两个人身处几乎同一个时代,都完成了从一个市井小民到社会名流的转换,我们不难把他们放到一起,寻找一些共同点。

    驱使着伯爵前进的内因无疑是复仇的渴望,而对于连,这种动力被代换成了尊严的狂热,两人的热情都强烈得可称畸形,这是普通人所得不到——也未必想要得到的。从外因来考虑,那么支撑伯爵的是法里亚神甫以及他所代表的“天主的意志”,而于连的情况却截然不同——虽然在他的人生中,圣经与两位神甫的协助功不可没,甚至他自己一度身为教士,但他从根本上不信仰天主,甚至斥之为“只想着报复的小暴君”(圣经中似乎的确多有天主对不敬神者的惩戒,也许这也是其能成为“复仇者”唐泰斯动力的原因之一,不过在宗教势力如此强大的时代,司汤达敢借着自己主人公之口如此直斥天主,勇气可嘉)。

    那么,给于连以不亚于伯爵的强大外来动力的是谁呢?

    从小说里不难发现,就是那位被法国人奉若神明的拿破仑。

    一八零四年,拿破仑加冕称帝,一八一四年被迫退位,一八一五年卷土重来,建立百日王朝后败于滑铁卢,一八二一年病逝。

    我们的故事完成于一八三零年,拿破仑离世多年,他的王朝也早已被取代,但曾在拿破仑军中服役,并无比崇敬拿破仑的司汤达并不甘心,《红与黑》就是他希望拿破仑魂兮归来的一次尝试。

    在书中,于连狂热地将《拿破仑回忆录》当做自己的《启示录》(须知这位天才可是能把整部圣经倒背如流的,可想而知,他对拿破仑的回忆录又是何感情),这是司汤达自身意志决定的,这位“法国人的皇帝”在他和他的主人公心中,已经完全取代了天主的地位,并驱使他们以异乎寻常的热情追求着自己的目标,即使这目标显得模糊而遥远。

    然而当政者毕竟是拿破仑的敌人,于连必须将这种狂热极深地藏在自己心底,否则无疑会有灭顶之灾,这种习惯,造就了一个以冷漠临世,以狂热独行的年轻人。这种压抑的热情,在机缘巧合的激发之下,从另一个方向释放了出来,那就是炽烈的爱情。

    有一首歌叫洋葱,其中最有名的歌词是这样的:“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幸运地在精于心理描写的司汤达笔下诞生的于连,瑞那夫人和拉穆尔小姐,拥有了这么一个一层一层一层地将自己的心剥开的机会。汤显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绝对想不到,有人会把这个“不知所起”到“一往而深”的全过程都描绘了出来。

    也正是这样清晰的心理描写,才让读者明白于连那些在外视角看来简直可称诡异的转变是怎么发生的,一个“淳朴善良虔诚冷静”的年轻教士,突然变成了疯狂暴躁无耻下流的偷情者,全都是他被封闭起来的热情夺路而出的结果。更不用提拉穆尔小姐的情感消长,用“女人心海底针”都不能描绘——她的心简直是飘散在无垠宇宙空间里的一粒太空尘埃。

    爱情之于于连,是前进路上的插曲,但作为小说的成分,则是核心框架——批判现实的方方面面,都在这个爱情故事的骨架中展开:于连受命记录侯爵的密谋会议并出差转交,于他的地位简直是天大的要务,但从剧情展开上,这趟旅行却只是让小姐心中疯狂摇摆的天平重新倾向于连的准备——至于这次密谋有何结果?读者浑然不知。

    如果这部作品的名字是《红》,那么故事应该是这副模样:少年满怀着刚强的自尊与沸腾的热血,要去寻找自己的未来。时代的滔天巨浪滚滚而过,他得心应手地驾驭着突如其来的波涛,眼前耀眼的阳光为他指引方向,胸中炽烈的热情令之迷醉其中……

    黑之章:时代的剧毒——舆论与地位

    小说从开头就开始大谈“舆论”对市长瑞那的影响,并将这种影响扩大到方方面面,虽然瑞那作为一个小丑般的人物存在于书中,但作者对恶意舆论的痛恶是溢于言表的,乃至他在书中多处以至书后附识频繁言及舆论的影响。

    舆论的体现有许多种,瑞那为了和瓦勒诺争面子抢先用高价雇了于连,只是其中之一,瓦勒诺嫉妒于连以至于写匿名信给瑞那告发偷情之事,又是一种——从瑞那夫人说她常常收到匿名信,甚至设计用伪造匿名信的方式洗脱嫌疑,我们便可清楚看到在那个时代,这种靠揭露人隐私来满足自己私欲的方法实在是习以为常,而被匿名信所害的人,能够设法反击的还在少数,书末因辱及拉穆尔小姐的匿名信暴怒发起决斗而殒身的匡泽诺,将这种畸形风气血淋淋的力量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说到决斗,作为这个时代解决纷争的典型手段,在我印象中可以说是漠视生命这四个字的具现化,决斗的原因大至先人受辱小至鸡毛蒜皮,而动辄要押上自己生命作为赌注,为的是于连所坚决维护的那个东西——尊严。我偶尔也会想那个时代的法国人是否太小题大做,但舆论的威力被展现在我们眼前时,这吊诡的难题似乎也可解了:如一个人不能挺身维护自己和亲朋好友的尊严,恐怕舆论会告诉他,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舆论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从不会忘记悬挂在那些地位崇高的贵族头顶,旧时代的道德守则则是那根细脆易断的丝线,一旦有逾礼法,立时身败名裂——无怪拉穆尔小姐认为自己若与于连私奔以致身败名裂,能够成为自己的保证之一。

    当然,也有关注其他东西大于尊严的人在,例如瑞那市长为了保住妻子将要继承的遗产,对自己头上的绿帽子给予了极大的容忍,而拉穆尔侯爵所关心的,则是权势的力量——在女儿的丑事暴露时,他想到的不是舆论的打击,而是女儿不能成为公爵夫人享受宫中赐座之荣。

    如果说《基督山伯爵》显示了大仲马金钱至上的观念,那么《红与黑》中,司汤达更着重凸显的正是权力所带来的一切,基督山伯爵有钱可以获得爵位以及其他的几乎一切,与拉穆尔侯爵有爵位可以获得金钱以及其他的几乎一切,看起来差不太多,不过两人一个是主角,另一个则可说是反面人物,感情色彩上决定了作品批判性的根本差别。

    由于权力与地位可以替于连带来他渴望许久的尊严,所以他也是追逐权力的千军万马中的一份子,他汲汲于权位以致在读者眼中显得虚伪——不信天主却以教士之身向上攀附,蔑视权贵却以善舞长袖周旋其中——但他也曾将自己与泰磊伯爵的处境作出对比:一个市井小民穷得叮当响却被纳入小姐的交际圈,一个身背爵位家财万贯却被人当做讥嘲的对象。追求权位一事在作者眼中算不上至恶,无能之人身居高位才是他要批判的现实(倒是作者本人在求省长之位而不得时记下的一个简注,颇令人忍俊不禁)。

    宗教黑暗也是司汤达批判的对象,不用说于连大逆不道称天主为“小暴君”,也不用说主教之位成了政治交易的筹码,更不用说于连的忏悔师教他临时改换教派,我们仅仅看于连初至神学院时那一大串阴暗的描写和于连在学院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状况,就知道这个时代的宗教是个什么模样(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给于连初印象同样不好的彼拉神甫之后表现出的正直),无怪乎于连自己也不信教了。

    让我们看看,这部书里“黑”的部分,又会把故事染成什么颜色:意气风发的航行中,不经意间低头望向脚下的少年,看见粼粼波光泛着黯淡的紫黑色,翻涌起的浪花夹杂着浓绿的泡沫,将船板边缘腐蚀得发黑;长着血红舌头和银亮牙齿的鲨鱼,面目狰狞地从水中跃起朝他扑来,唯有爬上桅杆才能避过一劫,而那纤细的桅杆上,却早已爬满了黑压压一片的蛀虫……

    作为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的用心很少放在让故事波澜曲折,引人入胜这一点上,文中很多在大仲马之流手中会变成巧妙伏笔的情节,于司汤达,就不过是让主人公在这一时刻的行为显得更加合理而已,例如于连在拉穆尔小姐初次示爱后担心被算计,便作好万全准备,将信件寄给自己的至交傅凯,若是一个潜心取悦读者的作家,无疑应该拿这封信再做做文章,制造些误会和意外,来个“前后呼应”,可我们看到最后,也没发现这东西有什么别的作用。除此之外,前文所述侯爵的密谋,表现了社会上山雨欲来的气氛与保王党的恐慌,却无下文——当然,熟悉历史的话,不难推想七月革命的发生与侯爵等坚定保王党的结局,而历史必然结局与小说描述的呼应,则比小说内的前后呼应,更加大气磅礴,动人心扉。

    故事的展开虽没有精巧设计的波折,但在大的位置还是有合适的剧情转折的,如果主角一直在偷情从未被发现,或者变成了天才教士的神学院奋斗史,未免不符合批判的目的。倒是拉穆尔小姐的怀孕这一转折让我感觉颇为新鲜——古往今来,这种抗争封建束缚的爱情类艺术作品,要么生离死别,要么大获团圆,先斩后奏的其实相当少,在我不多的了解里,好像只有元杂剧《墙头马上》是生了孩子的,而且还是瞒着长辈偷偷生,至于公然奉子以成婚,像是现代都市言情剧里会搞出来的花样。在现实生活中,这却是最简单,甚至显得耿直的一种方法,效果似乎又比很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嘴炮要好得多,小说取用这种方法,个人认为有现实主义的因素在里面。

    结果上,这个孩子的出生几乎为于连出人头地的计划立下了不世之功,他一跃跻身贵族阶层,眼看就要大展宏图,却被一封信打破了所有幻想——这是全书最大最关键的转折,硬生生将一个喜剧拗成了悲剧——当然,这又是一个必然:一本意在批判黑暗现实的小说,难道要以喜剧结尾?

    到这里,于连胸中的烈焰在极限的盛燃之后回归平静,而他的情人们却依然在燃烧着,于连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对自己深恶痛绝却又时时想着跻身其中的上流社会,作了最后一次反击:他拒绝为自己辩护,甚至在法庭上嘲讽那些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来自“有产阶级”的陪审团。

    与此同时,这也是作者司汤达在本书中对阴暗社会的最后一击:即使救下于连,拉穆尔小姐所使用的手段也是利用社会腐败收买陪审团这种在作者看来应当被批判的方式,既然如此,于连的死,才是贯彻整本小说批判性的,唯一的方法。

    看,那不惜把自己同化成蛀虫也要登上桅杆高处的少年,在最后时刻放弃了攀爬,向漆黑的海面坠落,激起的小小浪花,在那轮烈日的照耀下,折射出了七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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