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五期【童年】
山涧水遵从着那些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从四面八方的高山顶部源源不断欢歌而下,至群山脚下渐宽成一条条潺潺流淌的小河,继续向谷地深处行进汇集成宽阔的大河,大河宛若一条长龙神游百里方到山外,然后贯穿县城中部,再分成数路,缓缓开进泛区平原上各个村庄,去往不可知处。
听父亲说,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县城上头出现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一番人定胜天的奋战,修筑起一座拦河大坝,横亘于两座大山之间,把住了出山的大门。从此,河水一路上涨,一座庞大的水库应运而生,诞生之初,即荣登省排行榜第二。它若一条灵动的蓝色丝带般飘飞在群山之间,维系滋润着万千生命,这其中便有我的童年。
每天清晨,父亲或母亲会去湾子上头的水井挑水。从坐南朝北的屋子向右,下一个缓坡,上一个陡坡,走几十米平路,中间经过小满、小祥两家门前,待到达外公外婆家院坝下,从岔出的一条小路斜向下便是水井。
水井上头路里边是从山顶流下来的小溪,下头是层层向下的梯田,梯田中间夹着一口鱼塘。水井深不到两米,由大石块垒成圆形,上靠路坝,井前铺着几块青石板方便踏脚,井水几与井口平齐,清澈见底。石缝里长着些水草和青苔,小鱼小虾悠游其中,也有细长的泥鳅,还有水蚱蜢一类的小虫在水面浮游。以水井为中心,上到山顶,下至水库上头的一条小河,便是我们童年的水上乐园。
我常常在睡梦中被屋外嘎吱嘎吱的担水声唤醒,父母亲的辛劳便从那时候听在耳里,刻在了心上。他们挑上一担水大概是七八分钟,担三担水,灌满厨房里的水缸,剩半桶正好洗漱做饭烧开水用。担完水,父亲会去外头忙活一阵,母亲放鸡出笼,喂完鸡去洗衣,顺便挎个菜蓝子摘菜洗菜以便回头做饭。
母亲在饭快做好时,才唤我和妹妹、弟弟起床,又站到院坪上拖长了声音喊父亲的小名,喊声将落末落,父亲的应答声便从下方田地的某处传上来接上,再一起落下,说不出的和谐。长大后学词语夫唱妇随时,我还觉得应改为妇唤夫和才对,不过都是那个意思,在我心里都有着深动的画面,像白云飘飘,若小泉叮当,底脉相通,暗合天地呼应之玄机,如流水般吟唱在岁月的河里经久不衰。
不多久父亲就回到家,全家人便开始围桌而坐吃早饭。早饭后,我带着妹妹、弟弟沿着小溪打猪草,卷起裤子下到水里捉弄鱼虾,在石头上把树叶捶出汁水玩,把树叶卷成小船样放进水流中冲走,有时候也到水井边照自己的倒影,也会跟着大孩子顺着小溪一路向山顶攀登。
在高山顶部小溪的源头处,一湾碧水从草丛中伸出,看上一眼便觉得浑身清爽,我们常常坐在边上不愿走。那水入口清凉甘甜,喝到肚子里,全身通透舒坦。水里的小鱼小虾玲珑剔透,惹人怜爱,不忍捉到手上,只伸手在水里轻捧,它们也不惧人,一味悠游。顺着溪流向下,枯水期可到小河里拣石子,堆沙子,玩水,日子荡悠悠欢快向前。
稍大点,七八岁的样子,夏秋两季几乎都泡在水里。山上还有不少水塘及小水潭子,加上小河,既是我们游泳的启蒙地,又是学会游泳后的泳池。而水井便是泳后的“淋浴池”。傍晚,我们带上小桶及毛巾来到井边,打一桶水,站到井口处的青石板后端,从头淋下,拿毛巾搓一搓,几下子便洗完澡,简简单单,痛痛快快。也不用担心弄脏了水井,冲下来的水大都落进了身后的水田,水或许就是这样子从小就浸到了我们骨子里头。
玩水也常遇险情。有一回,我和小满、小祥在一个水塘里戏水。我和小满不知不觉打闹到了深水区,从水上闹到水下,一直纠缠不休,直到快憋不住气了,他仍然拦腰抱着我,幸好当时水下有一根藤蔓,我扯着它喝了不少水俩人才回到浅水区浮出水面。原来后半段他呛了水犯迷糊了,情急之下才拽着我不放。我们笑称去鬼门关走了一趟,类似的险情没个十回也有八回。想必是水和我们开玩笑吧,水和我们如此亲近,遇险归遇险,我们并不担心真的会被淹死。
水上节目很多,除开戏水跳水潜水游泳比赛,捞鱼摸虾也是重头戏。弄一些鱼虾回家,不仅会得到夸奖,又可吃一道美味,可谓一举两得。大哥哥们会到水库里下网,钓鱼,那才能搞到大鱼。我们小,捞鱼摸虾只能在小溪小河里,用的工具是畚箕,注定了我们只能小打小闹。但我们也有其他办法,比如涸泽而渔,花个大半天的时候,把个小水泽弄干,也有不小的收获。
大人们可没那功夫,大人们也很少游泳,他们总有干不完的农活,他们总把捞鱼摸虾误了庄稼挂在嘴边。他们也不是完全不干,他们一年下来在合适的时机会干上几票大的,那便是“围田”。童年最盼围田,如同父亲盼丰收。梯田在水库的上头,夏季雨水多,水库水位上涨,会淹没一些稻田。入秋雨水渐少,水位下降,被淹的田又由高到底依次露出来。田有一圈土坝,大约一尺多高,向水那边留有三五个出水口。当田坝露出水面约摸半尺高、田里的水与田外的水通过缺口互通齐平时,就可以围田了。
围田一般选在后半夜,后半夜鱼儿才上来,确定要围田的晚上我往往兴奋得睡不着。终于候到后半夜,跟着父亲出门,踏入沉睡般的暗夜里,仿佛能听到大地万物参差不齐的呼噜声。来到水边,听到鱼儿跳跃弄出的水响,又仿佛是水在睡梦中轻轻呻吟。一切都神秘得令人着迷。
围田行动既要快又要隐蔽,过早被发现或慢了,鱼儿就跑得剩不下多少,我把它当作与鱼的赛跑而全力以赴。到位后,父亲和我各自夹着数个草把从田的两边抄向中间,快速堵住全部缺口,那情形跟“打仗”一样过瘾。堵好后,打开手电筒照一照,便见一群又一群的鱼儿在田中游动,心里美滋滋的。再回家睡上一觉,鱼儿都纷纷游进了梦里。一般在第二天下午,水位就下落很多甚至低于被围的田的底部。这时把缺口扒开换上网兜放水,等到水浅下去,我们便下田抓鱼,把鱼往缺口里的网兜里赶,享受丰收的快乐。通常围一次田,吃上小半年。
我们也有怕水的时候。每逢春季梅雨时节,夏季暴雨成洪之时,小溪也滔滔,小河也汹涌,我们便自觉地不下水玩水,在大自然展示它的绝对力量面前,我们渺如蝼蚁,水火无情的道理我们长大了才懂得,那时候我们只知道水发脾气时不能惹。
我们也有将水踩在脚下的时候。隆冬时节,水塘的水面结冰渐厚,我们便心痒难耐,小心翼翼地手牵着手踏上冰面嬉戏,但不敢离岸太远,除非冰结得很厚扔大石头也砸不破,方敢走远一些。在冰面上行走,也即在水面上行走,“水上漂”的体会妙不可言。
我们也有把水听进心里的时候。冬冻得久了,屋檐上会挂满冰棱,身子圆圆的,长长的,亮晶晶的,朝下的一端尖尖的。冰棱融化的时候,水珠从一排冰凌尖上不分先后滴下来,砸在地上渐渐形成一个个小水窝,再砸在水窝中,就发出“叮咚”的脆响。
那声音特别好听,砸在耳膜上,砸得耳聪目明,敲在心上,敲得心弦震颤,心底雪亮,砸在脑壳上,脑海空明,魂魄出窍,世界却仿佛清静得只剩下那一声声叮叮咚咚,挺像寺庙里僧人敲木鱼的情境,令幼小的心灵接触某种高深的意境。听久了,便觉得那是水在歌唱,是冬天在弹琴,是自然界奏出的音符,是天籁之音。
再大点,便去水库里耍。一帮光屁股,从一条小船上向水里“下饺子”,一个个都是“浪里白条”,下进去还是小孩童,下着下着就成了少年郎了。水带给我们无穷无尽的乐趣,也锻炼了我们的身手,增添了智慧,是我们童年不折不扣的密友。
童年,当时觉得如若小溪戏水,把泥沙搅起,安静片刻后它又回转清澈,把水流阻滞,一不闹腾了它又欢畅行吟。渐行渐远,才惊觉它是大江大河,一切初始的无忧无虑与真情实感脱开了束缚,化做滚滚江河水,铺展开去。于今,低近童年,越发觉得它宽泛无边,似一个遥远的梦场,深不可测,触不可及。又恍若偌大的水库,为生命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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