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之所以起成“外婆家的故事”,是因为要写舅舅们,写姥姥家的村子――牛牧屯。
运河两岸的人们一般叫姥姥,不叫外婆。外婆应该是南方的一种叫法,比如有一首老歌《外婆的澎湖湾》。
外婆家的故事书归正传,从年前说起,我们姐四个去看老舅。
老舅、舅妈身体都好,见了我们非常高兴。老舅一高兴,喝了整整两杯。
在寒暄闲聊时,我带着两个侄儿飘然而出,说去看看牛牧屯的天主教堂。
外婆家的故事看教堂是假,看一些旧迹是真。
我长这么大,在姥家只住过两回。
第一次是随我妈去的。当时姥姥姥爷还在,住在两间小土房里。大舅住在前院偏西一点,老舅住在东院。当时老舅家的小辉头还小,大舅家的小军头、大华头年龄与我相仿,于是在大舅家玩得时间多一些。那时还跟小军头、大华头去一家打牌,那家在大舅家往西四五家的样子。当时,那家大人还问:“这孩子谁家的?”小军头回答说:“这是河南儿我二姑的。”
姥家门前有一条大沟,回想起来,那条沟有近一百米宽,沟对面就是大堤。沟里面疏疏密密长着不少的树。从大堤上去姥家,得走土埂才能穿过这条沟。
前些年,我去姥家。那时大舅老舅己经搬家了,我去老屋转转,依晰还认得出。如今,我还能看到那条大沟,只是被填平了很多。沟边的新房太多,我己认不清位置了,便只能照一照这条残存的荒芜的大沟。
那次,妈妈带着我去过两家。
一家在大堤南边,条件挺好的,是高大的砖瓦房。女主人和妈妈很熟,她们在堤边热络络聊了两三个小时。
还有一家在后街,应该是妈妈的叔叔,他家有个孩子,叫小顺头。或许那就是结巴大奶奶(白骨精的妈,我们叫大姨)的娘家。
我和两个侄儿看到几间后檐坍塌的房子,从缺口处能看到前脸的铁窗铁门。我猜是个小厂子,两侄儿猜是小学校,或许是小学校吧。我依晰记得在大沟的东边,有一处小桥,桥头有一座小小的小卖部。妈带我去打过酱油醋。
往事如烟,我记得是不是准确,自己也拿不准,悲夫!
外婆家的故事 第二次住姥姥家时,妈妈己经过世了。过年时,老爸说:“你们去看看你们的亲娘舅吧……”老爸说的不是舅舅,说的是“亲娘舅”,怎一个“亲”字了得!亲娘没了,还有亲娘舅啊!这是妈在这个世上,除了我们,最亲最近的人啊。
那时,大哥、三哥己经上班了,哥仨买了一些东西恓恓惶惶来看舅舅们。头站是大舅家,然后是老舅家,再去凌家吴村二舅家。转一圈之后,打道回府,回鲁务还要再次经过大舅家西边的堤。
当时,大舅妈己经在堤上等着我们了,拉我们再到家里坐坐。大舅和舅妈挽留我们住下,大哥三哥年岁大了而且有了工作,便把我留了下来。
那次,我在大舅家住了三天。
外婆家的故事 这次我依着记忆去寻大舅家的老房子,却陷入了困惑,街道的面貌变化得太大了。大舅家是老旧的青砖房,红砖墙的院子,应该如图一、图二,又或许是那两三家后山墙垒着防护垛的老屋之一。因为大舅家的人己经不再住在里面了,小军头倒插门了,大华头也嫁人了,大舅妈似乎也离开了牛牧屯。
我在大舅家住三天,受到了热情地款待。
舅妈每顿饭都变着花样,味道可好了。小军头大华头拉着我去“鹤站”看电影,后来,我才知道,不是“鹤站”,而是和合站。
大舅还专门给我做了冰糖葫芦。记忆已经很琐碎了,请允许我再烦碎一点儿,因为再不叙述,很多细节还会遗失。
那次的糖葫芦是山里红和桔子瓣的。给山里红去核有专门工具,类似于改锥,对准核钻进去,一转,再一顶,就把核去除干净了。然后用竹签把山里红串起来。
熬糖是有讲究的。不能选用常见的绵白糖,应该选白砂糖,白砂糖是细碎的正方体或菱形体的小颗粒。熬糖最讲究火候,糖锅要一直端在手里,离炉火或远或近地调控糖温。砂糖熔化成一滩糖水,糖水煮开了,也会翻小气泡。糖水由白色转为黄色,在似白非白,似黄非黄的时候,是蘸糖葫芦的最佳时刻。
将葫芦在糖锅里一转,蘸满糖,拎出来,“啪”地一声,摔在案板上,再慢慢地一拉,就能拉出“翅儿”来。那次大舅拉出的翅儿不理想;他说,最好选用玻璃板,而不是案板。玻璃又平又光滑,磨擦力小,翅儿会出得又大又长。
大舅一边做一边讲解,好像要把这项手艺传给我一样。而那时的我只是馋馋地巴望着红艳艳的葫芦,一定疏漏了不少的细节。在红彤彤地炉光映衬下,满脸沧桑的大舅红光满面,异常地安详。
外婆家的故事 还有就是大舅从墙柜里拿出许多鞭炮来让我放。那些鞭炮不是当年买的,应该是之前留下的,有一点受潮,不过大部分还能响。
有一点我至今奇怪,这些鞭炮是什么时候买下来的?为什么春节时没有放?为什么鞭炮只让我一个人放,小军头大华头没让放?
这些问题无从问起,也没有人来回答了。
鞭炮放完了。我站在当院里,透过窗玻璃,看到屋里的大舅在冲我笑呢。
晚上,所有人都睡在大炕上。那时,没有电视机,电脑手机就更别说了。熄灯之后,在趴在被窝里说说笑笑出智力题。至今我还记得一些题目,比如“一溜三棵树,要拴十匹马,问你怎么栓?”无论是答得上来还是答不上来,大家都叽叽呱呱地笑做一团。一开始我有些懵,什么也答不上来;后来,便答得很顺畅了。不是因为我智力超群,而是因为很多题目在夏夜乘凉时妈妈都说过。我忽然感慨,这些题目这些文化,是姥家和我们家所共有的,或许这是牛牧屯韩氏文化上的根。在说说笑笑之中,我和牛牧屯舅舅家在文化上对接了,在血脉上对接了。
补述一则,吃完饭,老舅要加我微信号,说哪儿出鱼好通个消息。加完之后,老舅一愣,因为我的微信名叫“韩雨农”,韩雨农的“韩”就是出自妈妈的姓氏,也就是出自牛牧屯韩氏。
那次住姥家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从某种意义上说,妈己经去世了,无形中和姥家就疏远一些了;可舅舅舅妈们仍然接纳我们疼爱我们,血脉相连。
其后一年,大舅就去世了。我举着白幡(我不知该叫什么)走在牛牧屯的街上,送大舅最后一程,泪流满面。疼爱我们这些孤苦孩子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之后,大舅家的变故比较多,我们家与大舅家“断”了往来。有一次,我们哥仨在牛牧屯北口遇到了大舅妈,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真想停下来和她说说话。可两个哥哥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我也只好离开。其后,我还没有再见过大舅妈……在二舅的葬礼上,我见过小军头。他己经很胖了,一双小笑眼儿,一对小虎牙儿。漂亮的表妹大华头(大滑头),我再也没见过,愿她一切都好吧。
外婆家的故事 二舅是一个非常有特点的人,话少到极点,我们戏称之为在“保密局”工作的人。比如,我们去看他,除了进门时说“来啦”走时说“慢走”,中间好几个小时,他可以一言不发。跟亲人在一起无话可说,是件尴尬的事;可二舅却处之泰然。二舅是一个绝好的倾听者,无论说话的人是老是少,说的话浮浅还是深刻,他都专心致志饶有兴致地听着,不时地微笑着。但交谈是不可能的,只是你负责说他负责听,根本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与碰撞。二舅仿佛生活在一个独有的精神世界里,别人根本无法进入。牛牧屯韩氏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喜欢河,喜欢鱼,仿佛他们的祖先就是渔民,他们血液里流淌的都是河的精魂。沉默寡言的二舅也不例外。
后来,二舅得了心脑血管疾病,行动不方便。每天,他最喜欢的事就是挪到凌家吴村闸边,一看河就眼睛清亮,一闻河风就胸襟开阔,一遇到河上打鱼的人就迷醉其中。
外婆家的故事 二舅家有一棵黑枣树,它曾让我心驰神往。每年正月,妈从姥家回来,都会带回一大兜子黑枣。
小时候的冬天没有什么零食,孩子们的嘴里淡出个鸟味;于是那兜黑枣便成了无上的美味。
黑枣是风干的,缩成葡萄干的模样,嚼在嘴上,很劲道,像在嚼牛肉干,不过很甘甜。
因为不利于消化,黑枣不能多吃。我经常攥着一小把黑枣扎在被窝垛里慢慢地咀嚼。吃着吃着,就生出许多遐想:二舅家的黑枣树长什么样啊?长在院子的哪一个角落啊?摘黑枣是用竹竿打还是任其掉落下来……
多年后,我去二舅家,终于见到那棵黑枣树了。树上没有什么果实了,树下却散落着几颗,放在嘴里一嚼,那种久违的甜涩的味道便弥散开来。二舅妈一见,从里屋端出一簸箕黑枣,“不知道你好这一口儿,慢慢吃。临回家,带上一兜子!”
二舅妈与二舅相反,是一个健谈的爽利的人。
外婆家的故事 在妈周年的时候,我不过是个初三的孩子。那天,西邻来我家借驴趟地,但又少个拉牲的,随便把我也借走了。我拉着驴在碧绿如潮的棒子秧里来来回回地穿行,心不在焉,神情恍惚。中午西邻管饭――烙肉饼,我吃不下,福顺大哥还说我“口羞”呢。过了晌午,我回到自家破败冷清的小院,见了爸,便问了一句“舅舅他们来过了吗?”爸回答说:“来过啦,来过啦,你老舅和三个舅妈都来过啦……”我的心便安稳了一些。
那时的我还不大懂事,至少不知道学习是好的,要么长时间地发呆,要么瞎遛胡玩混日子;但心里却很敏感,妈的忌日,当然盼着姥姥家的人来。
或许,对于大人来说,这只是走一个乡礼上的程序;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个程序就是牵引风筝的线。只要线在,无论风筝飞到哪里,都会是有根的。牛牧屯韩氏就是我的根。
二舅妈是一个谈笑风生的人,个子不高,脸比较长,皱纹挺多的,适合做美术生的肖像模特。她遇到什么人,不出三五句话,准能引得对方和自己一起哈哈大笑。她笑起来,非常地耐看,就像秋后田野里一盘即将成熟的转莲(向日葵)。
每次去二舅家,都会得二舅妈热情地招待。二舅是“保密局”工作的,二舅妈便和我们一起说说笑笑。我在家里是老小,属于小尾巴,正事用不上我,只管跟着随着就行。屋里人一多,好几杆大烟枪,雾烟瘴气的,我便溜到院子里,看看黑枣树,有时到西厢房呆一会儿。
二舅家没有前门,院东南角有一侧门,连着大道,西厢房有一后门,出了后门,绕过几丛树,也能走到街道上。厢房是放杂物的地方,那里面,我发现挂着大大小小好几张网。网很旧了,布满了尘土,显然很久没人用了。
那时,我还不爱钓鱼呢,可从天性里对河对鱼就有一种痴迷;看到这些网,也会端详上半天儿。什么纲啊什么目,什么轮胎线啊什么打结方式,什么浮球啊什么铅坠,反正我看得津津有味。
二舅妈一看这情形,说了:“老四,你要喜欢送你一张,反正你二舅也不用啦。”我连连摆手。
虽然我是一个小尾巴,但也知道不能夺人所爱啊。
外婆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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