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落青丝
01
小时候穿鞋都由母亲自己做。六口之家每人春秋两双单鞋替换,冬天两双棉鞋,算算母亲一年要做二十几双。
当然,她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做这么多,没出嫁之前她是家中老幺,养尊处优没干过什么活,结婚有了孩子不得不从一个新手慢慢成长起来。
一开始,她先学做棉衣、棉裤,父亲总调侃母亲缝制的第一套棉衣:“孩子们穿上,就要做广播体操的伸展运动,不做都不行,根本放不下胳膊。”
那是哥哥、姐姐的经历,是真是假母亲没有半句辩解,我长大一些,她的手艺也越来越好了,每件衣服都很合身,大的小的,厚的薄的没有一件不熨帖。
母亲终日那么忙,她利用零星的时间为我们做鞋。
02
那年月旧衣服也是宝贝,母亲把那些破旧的衣服、布头洗干净收藏起来,等到攒够一包就拿出来整理,撕掉不能用的地方,一块块拽得平平整整。
早晨,母亲会熬一大锅玉米面粥,量比平时要大,一家人吃了早饭,锅里还会剩一些,那些剩粥就是母亲做鞋底必不可少的材料。
做鞋第一步就是打袼褙。母亲铺一张旧报纸在桌子上,将大大小小各色的布片一点点拼凑整齐,拼出一整张报纸大小,在上面均匀地抹一层浆糊,再铺好一层布片,总共要粘三层布。
将打好的一张袼褙放到太阳底下晒,直到全干。
在袼褙晒干的空隙,母亲开始找鞋样,哪个穿什么尺寸她心里都有数。
我记得衣箱底有一本毛选,里面夹着各种尺寸报纸剪成的鞋底样,年岁已久有些泛黄,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好像稍稍用点力气鞋样就能碎掉。
我不敢轻易动手,只站在母亲身边看,像是在看一位科考者正小心翼翼地搜寻文物。
毛选里还夹有各种开口的鞋面样,母亲每次都会询问我们想要什么样式的鞋,方口还是圆口,用绊带纽扣还是免系扣的松紧带。选择是最难为人,让母亲自己拿主意,常说“都行”。
03
袼褙晒干了,就要依鞋样剪鞋底了。这不仅仅是照着样子剪剪就算完的事,还要考虑如何剪裁才能剪出最多的鞋样,从而少些废料。
常见母亲拿着鞋样横竖比量,大的几双,小的又多少,这样的时刻总能联想起母亲用同样的精打细算支撑这个不富裕的家。
我不关心母亲剪鞋底,我只盼着母亲把一块白洋布剪成一条条宽窄均匀的布条,再给剪好的袼褙粘边。
这个时候,母亲会用面粉熬制一点浆糊。她抓一把面粉放进饭勺,浇一点水,用筷子搅拌均匀,将勺子端到煤球炉子上熬,眼看着面粉液透出晶亮,浆糊就算熬好了,这个过程常常引得我口水直流。
母亲知道我爱吃浆糊,就拿筷子挑一点给我。我仰着脸儿,笑嘻嘻望着母亲,甜滋滋的味道仿佛世间美味。
04
粘好边就开始了漫长的纳鞋底,一双鞋上千针,麻线穿过五层袼褙和衬布发出哧啦哧啦的响声,让时间显得更加单调和漫长,等不及,就跑出去玩,留母亲一人坐在板凳上一针一线地度岁月。
做好一双鞋实在太漫长了,等到鞋面滚边,还要等着一针一线上底,越到最后越觉得等不及要穿新鞋。
那个冬天,母亲给我做了一双灯芯绒的棉鞋,枣红色的底姜黄色的碎花,鞋做好后一直舍不得让我穿,离过年还远着呢。
隔不多时候我就悄悄拿出来穿穿看看,并不下地走,怕脏了鞋底,只在床上试穿。踩进新鞋里,整双脚都紧张起来,甚至连路都不敢走了。
穿一会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新鞋好看,捧着珍宝一般轻轻放回鞋橱。非要等到大年初一再穿。
真等到过年了,穿上新鞋却不会走路了。生硬得如机器人一般的脚步总惹得母亲发笑。
05
第一天穿新鞋,走路只管低头,生怕弄脏了鞋帮,可到了第三天,大年初三一来到姥姥家,早就忘记了脚上穿的是新棉鞋了。
如脱缰野马一般跟伙伴们跑到河里去溜冰。有一处,冰不结实,我一脚踩进了水里,脚一凉才意识到棉鞋湿了。
顿时没了主意,一屁股蹲在河边哭了起来,小姐妹们围上来安慰,一个说赶紧找些干净的沙土来放在鞋上,另一个说再用火烤烤很快就能好。
于是,挖土的挖土,捡树枝的捡树枝,回家取火柴的撒丫子往回赶,大家只为拯救我那只湿了的棉鞋。
我光一只脚看大伙忙活,她们先往鞋上撒沙土,拍一遍,抖落湿土,再撒一层……重复了多次,眼见枣红的鞋面变得黑乎乎,觉得回去没法交代哭得更狠了。
她们倒也好心,一边忙着手里的,一边安慰我。火点起来了,我最好的朋友六指姑娘用树枝撑着棉鞋在火堆上烤。
等待的时间很难挨,空闲下来的孩子们开始游戏,看别人玩得热闹我竟也忘记了烦恼,跟着旁人一起疯闹。
再回头,看一眼,棉鞋已经着了起来。原来六指姑娘也禁不住诱惑看起了热闹,她完全忘记手里正举着一只棉鞋在烤火。
着火的棉鞋被扔在地上,一着地火便熄了,鞋面露着烧得焦黑的棉花。这种情形吓得我哭都哭不出来了。
06
总得要回家,总得要见父母,不知如何向家长交代,母亲劳心劳力做出的棉鞋,只给我穿了三天就已面目全非。
当时怕得厉害,不敢回家,捧着烧焦的棉鞋,光一只脚,走向姥姥家村东头小学的院子里,那里有一个两米高的大草垛,我蹲缩在草垛后面,等着被发现。
许久,没有人经过,也没有人来找我。午饭过了,肚子咕噜噜作响,还是没有人来。又过了很久,我听见母亲长一声短一声地唤我。很想出去,可又不敢,只好一声也不应,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最终母亲的呼唤声越来越远了,我终于又陷进了无边的寂静里。由无声到啜泣再到嚎啕大哭,可惜并没有人听见,哭着哭着竟睡着了。
那日母亲挨家挨户去问同我一起玩耍的小孩儿,事情的经过她已知悉,再问我的去向却无一人知晓。
不知母亲走了多少路,喊了多少声我的名字。只知道我被叫醒时,睁眼看到的是她满脸的泪。棉鞋藏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的似不可告人的秘密。
母亲一把抱过我,问怎么不回家,没回答,咧嘴无声地哭起来。
母亲拽过我的脚,撩开衣服塞了进去,冰凉的脚不隔一件衣服直接贴在母亲的肚子上,温暖一点点来了,却不能体会母亲的冷。
永远忘不了她捧着我冻得生疼的小脸,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做错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孩子,不能再让大人找不着你了!”母亲眼神温柔却十分坚定。
只因为是母亲的女儿,就能让她掏心掏肺地疼爱;只因为是她的女儿,就能把她紧赶慢赶缝纳数日、穿千针引万线做成的鞋子付之一炬,却不受半句苛责。这些全是因为爱。
一只烧毁的棉鞋我不知它的去向,另一个完好的也随它一道下落不明。我终没有问母亲如何处理了它们,我不忍心。
一双鞋,包含的不止是数日心血,更是这一世母亲倾注于我的深情。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简书ID:雪落青丝,微信名:yjzh0508(赵灵儿)。
一名特教老师、幼师,平时喜欢写写画画。一个努力认清方向,寻找自我,实现自我的写作者。写作,我一直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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