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七岁时爹娘就相继离世,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都不在了,王菊带着三岁的弟弟靠着大伯和邻居的接济勉强度日,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样的年岁家家都不富裕,弟弟半夜饿得受不了,哇哇大哭,王菊只得咬牙挨家挨户地敲门,讨口剩饭。一次两次,一年两年,敲门的时间越来越长,开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王菊走的路也越来越远。
终于有一天,王菊在半夜敲开邻村的一户老光棍的门,那天晚上她没能够回家,第二天早上却背回了一整袋玉米面。
农村的口粮袋子很大,粮食装满袋子大概有五十斤左右,比王菊的身体沉得多,玉米面压在王菊瘦弱的身体上,她根本直不起腰,又舍不得放在地上,王菊就那么几乎四脚着地地爬回了家。
自那以后,左邻右舍便不再接济王菊了。
王菊的大伯冲到王菊家拽着她的头发,把她从炕上拖到院子,朝着她的肚子狠狠踢了几脚,一边吐着口水一边对看热闹的村民宣布,从此跟王菊断绝关系。
那天后半夜,王菊才从院子里悠悠转醒,弟弟把家里唯一一床破被子拖在王菊身上,自己也蜷缩成一团窝在王菊身后睡着了。
王菊看了眼弟弟又对着天空发了会呆,然后撑着身体爬起来,唤醒了弟弟,回了那间破败的主屋。
缓过气来的王菊熬了一大锅玉米糊糊,把捡回来的白菜帮用盐水泡了,和弟弟一起吃了自爹娘离去后的第一顿饱饭。
吃完饭,王菊又烧了一大锅热水,给弟弟擦完身体,自己就跳进了滚烫的热水中。幸好冬天的水凉得快,也幸好屋子四面漏风,更幸好风吹日晒了好几年,王菊皮肤已经角质化了,王菊没有烫伤到脱层皮,王菊就那么泡在锅里,一直到天亮……
以后的事情仿佛就理所当然了。不仅邻村的、邻邻村的光棍经常光顾王菊那栋小破屋,就是自己村的婆娘发现自家男人不见了,也是第一个就冲到王菊的家里撒泼打滚,吵闹不休。
每当这时,王菊总是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任她们打骂,王菊的弟弟蹲在炕角里一声不吭。
打累了骂疲了,女人们吐几口唾沫,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把院子里晾衣绳上晒得衬衣一把扯下,嘴里骂骂咧咧说这衣服是她家男人出钱买的,得归她。
王菊就这么长到十八岁,有一天晚上弟弟摸黑爬到了她身上,王菊猛地坐起来,一把推开弟弟,从枕头底下摸出菜刀朝着弟弟就砍了过去,弟弟吓得一下子滚出老远,慌不迭声地连胜叫喊:“姐,姐,是我,是我啊……”
王菊一下子愣住了,片刻后发疯地挥着菜刀又冲向了弟弟……
那天晚上,弟弟挨了一刀逃跑了,王菊抱着菜刀在家里坐了两天两夜,一动没动。第三天凌晨王菊起身做了一锅玉米饼子,仔细洗漱了,穿了一件崭新的红色连衣裙出门了。
在农村里有个传说,说是穿着红色衣服自杀,死后会变成厉鬼。那件连衣裙是很久之前一个老男人送王菊的,王菊看了一眼就收下了,却一直没穿,这是她唯一收下的男人给的衣服。
结果王菊当然是没死成,不然也不会有以后的故事。
王菊跳湖自杀被一个男人救了,这个男人就是王菊以后的丈夫,一个中学的物理老师。男人喜欢王菊的淳朴,王菊喜欢男人的寡言,两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结婚第二年王菊生下了一个女儿,男人把女儿疼到了眼珠里,对王菊就更好了。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亲戚的亲戚偶然在城里看到了王菊,亲戚的亲戚告诉村里的亲戚,王菊嫁给了城里的一位老师,日子过得还挺滋润。村里的亲戚就跑去告诉王菊弟弟,你姐姐没死,就是不要你这个累赘了,人家现在住楼房开洋车,成了一位阔太太了。
弟弟听后先是一怔,然后就咧嘴傻笑,眼泪却夺眶而出,原来姐姐没死,原来姐姐还活着!活着!活着就好啊!
下半夜,弟弟却一遍又一遍地愤怒地从炕上爬起——她竟然没死,没死也不告诉他一声,害得他寻遍了邻近所有的湖泊河湾,转遍了周围所有的树林。她倒好,去城里做她的阔太太去了!吃香的喝辣的,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弟弟了吧!
第二天天没亮,弟弟就出发搭了去县城的车,到了据说见到她姐姐的那个地方,一连转悠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天傍晚见到了买菜回家的姐姐和抱着孩子的姐夫。
弟弟一声姐姐,三个人都愣住了。
物理老师说:“你不是说你家人都不在了吗?”
王菊说:“就这一个,跟不在也差不多。”
弟弟紧紧抿着嘴,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
弟弟暂时在王菊家住下了,城里的生活五彩缤纷,让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弟弟眼花缭乱。
王菊让弟弟回家。
弟弟说,你在哪我就在哪。
王菊说,我不欠你的了,你已经长大了。
弟弟说,我没钱,养不活自己。
王菊转身从包里皮夹里拿出了准备好的五百块钱。
弟弟的眼睛都直了。他摸过的最大面值不超过十块,五百块等于村里一个强劳力一年的收入。
弟弟伸出的手又缩回去,弟弟说我不要你的钱,你得养活我。
王菊没有说话,眼睛死死地盯住弟弟。
弟弟便害怕了,他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王菊也是这样的眼神。
弟弟说,不养我也行,你得给我盖栋房子,娶个媳妇,每年给我五百块钱,还有……
王菊一巴掌打断了弟弟的话。
弟弟捂着脸错愕地看着王菊,半晌,木然地垂下眼皮,从嗓子眼挤出最后几个字:你会后悔的。
弟弟摔门离去,王菊一屁股坐在地上,熟睡的女儿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王菊没来由得心惊肉跳。她抱着女儿茫然地站着,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王菊就那么站到丈夫回家。
丈夫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回家,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丈夫脸色阴沉的可怕,仿佛一场狂风暴雨随时而至。他坐到沙发里,良久憋出一句话:你弟弟去学校找我了。
王菊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头脑一片空白,目之所及皆是白色,耳朵里嗡嗡作响,等她再次恢复听觉时,只听到了物理老师的最后一句话:“他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
“是真的。”王菊觉得这不是她自己的声音,是灵魂深处的呐喊。
“你怎么能那么……那么……”物理老师指着王菊,手指抖个不停,却始终说不出那个字。
“我天生就是下贱坯子。”王菊替他说了,“我大伯,我邻居,也许还有我弟都这么说我。”
“你……”物理老师气的脸都白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抖着,半天后无力地垂下手,“明天把婚离了吧。”
“孩子呢?”王菊已经毫无生气了,机械地问道。
“是谁的你自己清楚,我不要。”
“好”
于是王菊便离了婚,王菊的丈夫对王菊说,从今以后你要卖你要淫都与我无关了,你作为一个女人,要懂得自爱,否则跟畜生有什么区别?!你好自为之吧。
王菊抱着女儿又去了当年自己被救的那个湖泊,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这一次她还有她的女儿再也没有被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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