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归来

人成长的代价是什么？

人成长的目的是什么？

J先生正在被这些问题困扰，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有几年对J先生来说成长似乎变得无足轻重，因为不再像孩提时代有标尺，不是增长的个头，上学的年纪，考试的结果，不是找工作的起步。经历了工作趋于稳定后的几年生活，欲望的维度都少了很多，或者说欲望难以具体描述，而现实却太具体，虽然偶尔在心里抱怨路径太少而到不了自己想要的地方，现状也还能接受。

但这样的时间真没多久，自与女友分手之后，成长突然变得迫切起来，对周围的人而言，J先生到达了成长标尺的一个节点，该结婚或者至少有个稳定对象了。这真是让人挠头，就好像大学毕业几年后突然有老师要求你继续考试，不然不能毕业一样，他不得不为符合他人的要求而去做自己并未准备的事。J先生的前女友M小姐大约在一年前开始计划去寻找自己更好的发展机会，这个机会很模糊，唯一清晰的是据说她的朋友中有不少已经在新的城市站稳了脚跟，有了所谓不一样的生活方式。鲜活的例子总是刺激M小姐的神经，也许不一定去别处，但眼前的生活并未满足她的好奇心，尤其是闺蜜们都在大公司成为光鲜OL的做派，被高端写字楼里各种潜在的可能性包装的换了一个人，来自朋友圈的出差和会议如此紧凑，旅程和Party如此炫目，令M小姐对自己所在的城市没有像样的CBD和剧院演出，甚至缺少很多直飞航线的现状渐渐不满，而这些不具体的东西积累起来，需要一个具体的东西来作为不满的标靶，J先生有幸成为近前的标靶之一。J先生的错误还包括之前一次性付款买的九十方的紧凑小三居，被M斥为观念保守，本可以用按揭贷款方式买套大的住着更舒适，当然那时J先生房子早买了，她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对这种消费观念表达不屑，倒也没怎么跟自己联系在一起。

M小姐虽然毕业不到两年，但一毕业便被家人托关系安排在某机构做着稳定而没有指望的工作，相对曾经的闺蜜们目前的朋友圈，表象上来看她的生活差出了太多约会的对象和机会，也许这些才是她心底的期待，眼前所谓的平静生活缺少的机会也许是她自己的局限，但真的去接受自己的局限，远不如接受这都是客观因素造成的来的容易。于是，这都怪这座城市，以及J先生没有那么有趣，没有那么能给她带来惊喜，这些描述如此不可描述，以至于比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理由还信手拈来，必然可以轻易的打败一个男人的理性，原来J才是限制了M小姐的障碍，在M小姐看来，J先生正是该成熟的年龄，但成熟是个什么标准以及自己期待的是什么的确难以总结，更难以说出来，于是可以是一切内容，于是争执积累成为两人的矛盾，于是分手，与J先生的争端累积了M小姐的勇气，一年后她终于说服了家人和自己，手握自己的一把青春去四处看看。

而这一年积累勇气的过程其实也够漫长，一个人对自己斤两判断的准确性在关键时刻多少都会有所提升，M小姐之所以用了一年，实际上在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年纪和面对的平淡生活的忍耐力之间找个最佳临界点，最终当对周围环境的忍耐不足以抵消对自己的认识的时候，她终于突出重围。在此之前受罪的是J先生，M的恣意妄为主要体现在对待J先生，对约会的地点，J先生充满挑战的工作和她稳定的休息时间的差异的不满，连同吃饭的口味回电话的及时性和两人对连续剧剧情的了解程度都是她发挥的由头。

当一个男人的年纪正好到了可以使他懂得忍耐女人的脾气，却还不足以使他用实力让地方闭嘴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往往是忍耐而没有反击，就容易显得懦弱，好比化茧成蝶这个阶段是比较柔弱的时候。当一个女人的年纪使她可以让男人包容她的脾气，却不足以使她理解对方的包容的时候，就容易表现的骄傲，好比花开的美丽时节不为某人而香。J先生苦不堪言的在这个时候遇到M，他愈加无措之后愈加沉默，直到愈加淡然。

大多数人讨厌数学的原因是它太清晰的描述了这个世界，比如去新城市光鲜生活的成本和如愿以偿的概率。J先生如是说，可能性本身不是判断的依据，可能性有多大才是。毕业后回家工作的J时常跟一帮同样年轻的哥们在一起坐坐，大家的说法是如果年轻是姑娘任性倾轧异性的资本，但这种倾轧对姑娘没有什么实际好处的情况下，有什么意义呢？而J聊起前任M小姐和现在被长辈催促只感到头疼。

大家都是工作几年，颇有斗志，刚刚结束了挠头的恋情，J先生被M小姐的任性搞得对异性兴趣阑珊，颇多微词，虽然因为M小姐而打翻一船姑娘是偏颇的，但转而更集中于自己眼前的晋升机会却客观上是件好事，他已经在项目组崭露头角，可以带新人扛业务，工作步入正轨的团队渐入佳境。不过逼婚真是无处不在，生活的轨道上全是介绍对象的，比交警的监控还不饶人。

周末早上，J先生收到的两条短信都让他不得不起床，一条是车辆违章提醒，一条是介绍人安排相亲的时间地点。在自助设备上交完罚款，J先生赶往约定的餐厅，时间还早说不定喝杯咖啡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家宅上半天，之前连续加班的他需要补补觉。到了地方J先生想起介绍人对C小姐的描述，一堆指标说明下人的形象非常模糊，这些符合长辈预期的条件令他没有心思指望什么。

J先生坐下没有几分钟，C小姐就到了，用心打扮过却不刻意的妆容和微笑的样子让J先生有些意外，C小姐与他想的相亲套路女主不一样，他心里马上想幸好自己没迟到，简单寒暄和点了咖啡，聊了一会J不由得开心了起来，C小姐问道：“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我本来以为相亲就是见面后回家上网吐槽今天的约会，看来我想错了。”说完J对自己的唐突有些惊讶，这么一会自己就如此放松。而C小姐一只胳膊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摆弄了一下叠起的裙摆，这随意的动作让两人突然有些亲近，她笑着回应：“那么我回去是该吐槽呢还是该跟妈妈说真话？”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绕了个弯，彼此有了更多开心的理由。J端详着眼前的人，C小姐的眉梢很柔和，嘴角和眼睛很柔和，她整个人都是温润柔和的，本就不错的样貌和性格揉在一起，给人的印象的确很好。

两人就这么聊着，吃了饭，J先生似乎不舍得走又觉得初次见面也不好深聊，正在迟疑，C小姐说：“你的工作最近这么忙，难得有机会休息吧，今天占用了你这么多时间，下午回去好好休息吧。”于是J先生顺其自然送C小姐回家，到了地方她温柔的道别，礼貌的挥手，一下近，一下远，开车回去的路上J愣了几次神，这姑娘真不错啊。

J回去之后躺下却并没有睡着而是越想越兴奋起来，C姑娘是个温柔的女人，她眉梢上那点柔和与M完全不同，M的眉毛是化成立体的粗线条，而且每根都似乎态度鲜明的可以立起来，如同她的人一样任性且锋芒毕露。原来女人本该如此，庆幸的心情笼罩了J，M不走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去认识C姑娘。

接下来的交往中两人慢慢熟悉，J感觉自己每次见C姑娘都有进一步认识她的渴望，她体贴且理解他的价值观，工作规划，总能在合适的点上赞许他的努力和爱好,在无话可说的当口，她温柔的微笑凝视，在每次更亲近一点的时候又抽身而去。一次下车后C顺手摘下J先生外套上的一根线头，然后转身就走，自然而然的姿态，让J恍惚了一下，就好像妻子对丈夫一样自然的举动，但又恰如其分的没有停留，这类细节浸透了J的遐想。

他开始时常在回家后回味相处的一时一刻，与学生时代的青涩恋情和之后对M的疲于应付不同，这样的恋爱使人男人成熟和反思；他想热烈的回应对方，也开始觉得要考虑对方的感受，而C姑娘也会时不时任性的撅嘴，甚至给他脸色，但总会适时给他台阶下。这样的C小姐女人味十足，但的确也没有给J过多困扰就让他改变。原来这样的女人才是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J先生不止一次在父母面前表示自己找对了意中人，介绍人真是靠谱。之后的J先生的如此热烈的渴望C小姐，工作中的挫折似乎也更容易接受，总有更多可以指望的事情吸引人的注意力，这样反而令团队更觉得他心态不错，获得更多人的支持，J的窃喜每天都在增加，而这些似乎等待一次被点燃的开心来释放。

接下来的每次见面，C小姐都矜持的接纳J先生的浪漫和热情，在分别后又在电话里给他一些鼓励暗示，她不拒绝暧昧的但又保持肢体距离。每次J先生都在电话里无奈的按下自己的冲动又笑自己怎么当面的时候不再主动些；随着项目完成，J先生一边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一边习惯性的找C小姐诉说一下最近的成果。这些天他还看了一套小户型房子，未来那里要通地铁，从小的哥们有做这行的提醒他还是早买，明年交房后不住也可以租出去，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处理这样工作之外的生活安排，跟置业顾问讨论一下户型和楼层这类他本不怎么关注的琐碎；只不过一方面考虑是不是征求一下C小姐的意见，又觉得这个问题讨论有点太心急，况且小户型也不是婚房的首选，可是哥们一直说市场会变得赶紧下手，你手头那点钱再加上父母的明年够不够首付可就不好说了。另外，J先生心里总有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拽着他，直到他在置业顾问那里交了定金，也没有再跟C谈起，他觉得他们不需要讨论这些，他和C小姐，他们还在云彩里，没必要那么早落到尘土里。那些琐碎不是善解人意的C需要在现在跟他面对的，多尴尬啊人家是需要姿态的，一瞬间J觉得自己都善解人意了很多。

“我说师傅，什么都会还用你教啊？”团队中的应届生L总跟J先生半开玩笑的讨教，尤其是与一帮新人小透明相比，这家伙的情商够用，总能在做错的时候给自己兜回来又不讨人烦。其实一帮新人中有应届生，也有刚工作一两年的，但大多业务或者人情世故半懂不懂，也许是偏技术型的团队吧，既有技术门槛待跨越，又不太精于沟通，总之J先生时常感叹怎么这么些人就没有像C小姐这样的，如果C小姐来做这份工作也不会差，就如同她所做的工作一样。

C小姐的举动总是合适的掌握着一切两人的节奏，这让J先生沉浸其中又偶尔清醒的时候会心里念想着什么说不出的东西。这两天休假基本是两人都在一起约会，只不过缠绵更多过言语，这不是一道坎也是一道坎。J先生一方面惊讶于C姑娘娴熟于床第之欢，一方面由于享受而无暇细究。他终于知道自己感觉对方的温润感从何而来，是经历。

于是J先生的心里开始拧巴，这原来不是人和人的差异，这是经历的积累，M之前的任性和C的分寸，一如她们的全部青涩和成熟的表现，可这没法单摘出来对比，于是在几天后与C的亲热时分，J先生一度分神，那么一刹那他的抵触油然而生，旋即抵不过C小姐紧贴过来的朱唇，他尽量让自己投入其中，但一瞬间的感觉被C敏锐的捕捉到，她在后面变得不那么主动，甚至有些瑟缩和娇羞，J一时又觉得她可爱一时又觉得自己可笑，这种拿捏分寸不也是经历造成的经验。车开了一半发现离合和油门都在别人手里，自己还开什么劲呐，这样被套路他宁可被交警把车拖走。火焰褪去，J先生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抽烟，如果这会有根烟好歹可以掩饰一下情绪中的点点滴滴，刚才那么一瞬间都能被察觉，这会自己心里想的又怎么能逃脱C的眼睛。

回到家的J先生，头一次不想回味跟C相处的时光，脑子里又总跳出自己的感受。他看到桌上跟香蕉放在一起的苹果，这样可以让苹果熟的快一些，好吃。他想到虽然成熟的知道如何对待男人的女人有令人着迷的地方，或者相处舒服，但这并非性格的全部，这是不断调整的变化的过程的结果，你在享受结果，必然纠结她经历的过程。

C小姐开始跟J先生别扭起来，J也分不清是自己心里别扭还是她在找别扭，原来女人需要战火都不缺理由的，之前未必是M任性。包括J后来提起小户型投资的事情，C对此并无热情讨论。那天J先生悻悻的从银行拿着收入证明去办按揭贷款审核，他已决定独自去处理这件自己的事情，他心里的纠结在生气的时候反而解开了，他说不清为什么生气，就如同他一开始搞不清对C的诸多好感的源头。他想也许一个所谓理性的声音在说J先生这是有病，自己得了成熟的好处却抵触成熟的原因，C好像没有什么对他不好的嘛。可是另一个更清晰的理性告诉他：人不一定对所有事都因为对错是非而区分，也可以因为好恶而区分，这是人自己的个人倾向偏好，没有绝对原则可依据，也就没有必然的结论。

“什么都会还用你教啊”，新人L的话言犹在耳，J先生不由苦笑一声，工作和感情还真不是一回事。这跟带团队有没有信心的问题是两码事，就好比对自己肠胃有信心不需要非得能吃馊了的饭来证明，如果选择吃了才能证明肠胃没问题，那脑子可能就有问题了。

眼前贷款资格审核完毕，银行和售楼处催着去签订贷款合同和购房合同，J先生没什么心思被推着一步步的就范。本来买没有征求C的意见，但是当C因为矛盾而没有给出态度的时候，做这件事又这样无谓和没有心气，真是拳打空气般无奈。只有时间是解决问题的方法，C对男女感情的熟捻拿捏让J对她的抵触日渐加深。

首先，这种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绝对是后天练习的结果，而且很难从一个人身上获得足够的经验，什么样的人和场景经历就有什么样的积累。其次，这个方面积累的多可不是男人想要的，J先生尤其这样想。即使由于经验使然C可以放下妩媚扮得清纯。

冷静下来J先生看C，她的工作生活实则简单普通，与常人并无不同，简单而没有挑战的工作环境跟M之前差不多，只不过她更善于处理人情世故，这让她在一开始显得得体而游刃有余，但这些并不会带来境界的提升，只是跟J先生比这是一种长处，是J先生自己不擅长而已，既然C小姐的主要能力都在感情处理方面，倒是更让J无奈和介意。

接下来跟C相处是个下坠的过程，没人刻意推动这个下坠，但也没人挽救，虽然他们没有明面上的矛盾，不过既然相处的节奏实际上是掌握在C小姐手里的，从一开始让J先生有好感和逐步陷入，现在抽身却似乎也需要一些成熟的姿态，这正是成熟的C小姐的强项，也是欲罢不能但心有不甘的J先生的困顿。对于C小姐来说这种抉择不难做，因为J先生属于符合她基本要求可以相处的对象，但并没有足以让她可以迁就，既然现在J先生明显流露出一些心理芥蒂，对她来说是减了分就不满足基本要求了。

与C小姐分开后一年半，由于几个主要客户业务领域的爆发几何级增长，对J先生公司的业务需求随之不断增加，J先生的持续努力效果被放大，成绩显著的他终于跻身技术负责人，旋即获得调任集团的机会，将来锻炼打拼一番再派回来提升空间不小。这样令人眼红的机会J先生是略犹豫了一下，他基本还是个稳定特质的人并没有那么激进，但很快他做了决定抓住这次机会，M对他的不满和他对C的不满导致了这一点，他不想再面对其中任何一种，他对两个人不以为然却难脱对曾经跟她们相处的介意，取悦她们终不如让自己舒心，这点取舍不需要太久思考。

有意思的是J先生调任集团总部所在地H市，正属于M小姐当初憧憬的大都市，他即将成为一个H漂，在那个有各种演出，夜生活绚烂，一切都有的大都市至少待上一年。就在此时他听闻M小姐回来了，两年之后他们的人际交集所剩无几，朋友捎来的关于M的讯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多。J想跟M见个面，其实他此时并不关注M因何回来，或者如何打算，只好像知道她回来的原因才是拖了两年之久的某件事情的完整闭环。

他见到了温润的M，柔和而得体，虽然不比C小姐，但女人的成长和适应新环境的速度远快于男人。J先生起初惊讶的看到M带着已经融入那座城市的状态，似个外地人一般坐在他面前，但轻松的铺垫化解了久未谋面的尴尬，M并不介意分享自己在哪个城市的经历，也说到后来想起和J先生相处的日子。

“如果一个女人跟你说，我会为你忘了他，我后悔曾经那么冲动。那她一定是在骗你。如果她说，我会希望我们的经历和记忆能尽量多的覆盖过去，这说明她爱上你，并且决定好好爱你”，M小姐温柔的笑着说，顿了一下又补充：“但我不会给未来的他解释这个”。

面对回归的M，J先生释然一笑，他想自己大约看懂了M的现在和C的过去，他该出发了。

临走前本来想卖了小户型换个大户型留着自己回来结婚用的J先生，现在被哥们告知还是先留着这套小房子；过去一年多暴涨的房价已经丢下了他们，况且想贷款属于第二次房贷的J先生首付比例高达60%以上，还要承担百万贷款。这个压力可是够J先生一个人受的，毕竟他没结婚，在房贷审核方面一个人的收入尝贷能力还是个问题。面对这一年来魔幻现实主义般的房价和他经历的物是人非，他不由的感慨自己好比被楼市反衬了的刚需客——明明是需要结婚找对象的人，却生生谈了两段无果恋爱但没找到老婆；明明是买房子自住，却最后搞了两套小户型投资，当婚房却有点紧凑。可是两次已经掏空了他的钱包，三套房限贷限购政策下一时再买婚房难度太大，但是在房价暴涨的现在他又是坐拥两套房产的受益者，讽刺。

给你的你都不需要，但是还要你挑，也许这就是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