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习作 - 修罗刀

作者: 梦见令狐冲 | 来源:发表于2021-01-06 07:43 被阅读0次

    (一)

    一个形容邋遢,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坐在院子里,一刀一刀地劈着木柴。

    碗口粗的圆木经过七刀,劈成八根粗细均匀的木条,散放在木墩周围。积累的木条足够多时,再被整齐地垒放在一边的柴垛上。

    一只黑底白花的土狗慢悠悠地从敞开的松木院门中走了进来,对着中年人“呜呜”叫了两声,就悄没声息地卧在了屋檐下那堆已经分不出颜色的破棉絮中。

    中年人停下手中的活,对狗子说:“山花,今天又在外面吃着啥好东西了?”

    那只叫山花的土狗仰起头叫了几下,似乎在做回应,中年人笑道:“只抓到一只山鼠?”山花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呜呜”地抱怨了一声,就低下头枕着前腿不动了。

    中年人笑了笑,转头继续劈他的柴。

    突然他劈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山花也猛地抬起头,撒腿跑到院门口,对着外面“汪汪”地叫起来。中年人对山花说:“回来吧,别叫了。”山花呜咽着低头钻进那堆破棉絮,继续打它的盹。

    过了好一会,门外走进来一个二十出头全身劲装的少年,准目隆鼻,一脸的英挺傲悍。

    他的腰带上别着一把刀,刀鞘乌黑,刀柄也是乌黑,只有护手和后鼻金光灿灿,看上去不是凡品。

    中年人没有看他,照旧低头劈他的柴。

    少年扫视了一眼简陋的院子和茅屋,目光停留在中年人身上,开口问道:“大叔,这家的主人可是叫罗山?”

    “不是。” 中年人嘴里说话,手上的活依然不停,连头都没抬。

    少年有些失望,喃喃地道:“奇怪了,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罗山隐居在秦岭翠华峰上。这里不就是翠华峰,方圆十里又没有别的人家,他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

    中年人手中劈柴不止,问道:“你找罗山干什么?”

    少年头一扬,傲然道:“我听师傅说罗山是十五年前的江湖第一刀客,一把修罗刀打败了无数高手,闯出了好大的名头。我也是学刀的,特地来领教一下他的刀法。如果能将他打败,那我不就是天下第一刀了?”

    说到这里,他志得意满地呵呵大笑起来,似乎罗山已经被他击败了。

    突然间少年拔刀出鞘,只见刀光一闪,一截尚未破开的圆木被挑得飞起六尺。刀光再次闪动,几声“嗤嗤”轻响,圆木被均匀地削成九截,依次落在少年平放的刀身之上。

    少年手一扬,九截圆木同时飞到半空,他身随刀进,眨眼间九截圆木像糖葫芦一样被刀穿成了一串。跟着他大喝一声,手腕疾抖,九截圆木霎时破碎成寸许的小块,一齐打在中年人刚刚垒好的一堆木头上。木堆“哗啦”一声垮塌下来,细细的木条散落一地。

    少年似乎对自己这几下身手相当满意,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对中年人道:“我这几招刀法如何?”

    中年人尚未答话,门口传来一声冷笑:“就凭这点能耐也敢到这里来!”

    (二)

    少年这一惊非同小可,霍地转身,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个身背宝剑的道人。这道人什么时候来的他竟懵然不知,单只这份轻功自己就远有不及。

    他心中惊惧,嘴里喝问:“阁下是谁?”

    道人并未回答他的问题,沉声道:“刚才你所使的第一招是‘断魂八斩’,第二招‘冰魂雪魄’,第三招‘魂飞魄散’,‘断水追魂刀’吴惊风是你什么人?”

    少年没想到这道人对自己的得意招数竟然了如指掌,呆了一呆,问道:“你是谁,怎会对我师门的刀法如此清楚?”

    那道士长笑一声,手上突然多了一把精光闪闪的宝剑,少年一惊愕间,剑尖已到眼前。他不及细想,又是一招“魂飞魄散”,洒出一片刀影,往剑尖上迎去。

    眼见道士的长剑无论如何都会与刀影相撞,他身形倏忽一闪,已转到少年左侧,一剑往少年的左臂刺去,剑势迅疾,嗤嗤有声。

    少年没料想道士的变招和身法如此之快,大喝一声,单刀硬生生撤回,手腕一抖,一招“勾魂摄魄”,不挡长剑,刀尖反往道士小腹上撩去。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他想要逼得道士回剑自救,自己的危险则不解而解。

    道士一声冷笑,突地飞身而起,避开刀势,长剑凌空下刺,疾取少年头顶的“百会穴”。

    少年的身手也自不弱,双腿微曲,身子一旋,单刀由下撩顺势改为斜劈,仗着自己刀沉力猛,要磕飞道士手中的长剑。道士不等身子下沉,剑尖在刀背上轻轻一点,重又借势飞起,一剑三式,分取少年的眉心、咽喉和胸口。

    少年没想到道士在空中也能如此灵活,惊骇之下一招“魄荡魂摇”,在身前洒出一片刀影,迎击袭来的长剑。同时身子往旁边一滚,这才堪堪避开道士这凌厉绝伦的一剑。

    不等道士身形落地,少年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使出自己最为得意的“断魂八斩”,八道白森森的刀光直劈道士身上八个不同部位。

    道士长笑一声,挥剑迎上刀光,“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八声清脆的刀剑交击之声几乎在同一刻响起,足见两人的身手均快捷无伦。

    少年大惊失色,他原以为道士之前一味以精妙的剑招和诡异的身法抢攻,却不敢与自己的断水刀相交,应是惧怕刀沉剑轻,抑或他内力不深,满拟自己的这招“断魂八斩”能逼得道士不得不挥剑挡架,便能趁机震飞对方的长剑。没想到刀剑交击之下,对方剑上的劲力一道强似一道,不仅长剑没被磕飞,反倒震得自己的虎口隐隐发麻。

    十数招一过,少年已左支右拙,迭遇险情。他心里惊疑不定,这道士剑法之高从所未见,内力更是浑厚强劲,就连自己的师傅也颇有不及。今天要是不使出绝招,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突然间少年左手一扬,五点寒星疾飞而出,原来是五柄三寸长的飞刀,分袭道士的咽喉,胸口,小腹以及左右肩胛五处要害。同时他揉身急上,上八刀,下八刀,左八刀,右八刀,三十二刀一气呵成,把道士围得密不透风,让他躲得了飞刀也躲不了这招刀刀致命的“四面楚歌”。

    道士似乎早已成熟在胸,左手五指如莲花开合,分别将五柄飞刀弹飞出去。右手长剑中宫直进,剑尖未到,剑气已直逼少年眉心。

    少年眼见不及躲避,心中一酸,暗道今天性命难保。

    长剑离少年的眉心只有不到一分,道士却突然收剑后退三步。少年情知对方容让,连忙往后退了五步,倒提单刀,双手抱拳道:“阁下剑法高明,翟飞甘拜下风。”

    道士收剑微微一笑,道:“你已经得到吴惊风‘追魂夺魄十三斩’的真传,能在我的剑下走过二十招,刀法算是很不错了。”

    翟飞没料想比武落败竟还能得到对方的称赞,心中惭愧的同时又微微有些得意,但还是逊谢道:“过奖过奖,实在愧不敢当。”

    道士又说:“以你目前的造诣,只要能再潜心苦练十年,当可跻身一流刀客之列。”翟飞心里一喜,又觉得十年似乎太长了些,正要说话,道士接着道:“只可惜你争名之心太重,导致心浮气躁,不能潜心练刀,只怕这辈子刀法都难以练至化境。”

    翟飞听他前恭后倨,明显是在奚落自己,不由得一阵大怒。他正要挺刀再战,想到自己跟对方差得太远,即便再打也只能败得更快,不由得一阵灰心,扬起的刀又重新垂了下来。

    道士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道:“况且今天过后,你再没有机会继续练刀了。”

    翟飞惊愕地抬起头,急问:“这是为何?”

    道士说:“十一年前我曾跟你师傅吴惊风动过手,那一次他侥幸胜了我半招。要不是我后来弃刀练剑,早就去找他一雪前耻。”

    翟飞两眼一瞪:“你败给了我师父,这才弃刀练剑,就是想再找他一决高低?”

    道士不屑地“哼”了一声:“凭他还不配。”

    翟飞见他辱及恩师,不由得心中恼怒,但是看在他比武容让的份上,依然强压怒火,问道:“那是为何?”

    道士不耐烦地一挥手:“有些事无须让你这小子知道。我没顾得上去找你师父,却在这里见到了你。常言道‘父债子偿’,又说‘师徒如父子’,你师父的债就由你来偿还了吧。”

    翟飞眼中露出惧意,哑声道:“你待如何?”

    道士狞笑一声:“十一年的败北之辱,用你的一对招子来换,还算公平吧?”

    翟飞万没想到这道士竟然如此凶恶,自己与他素未谋面,只因他曾经败在师傅手上,就要弄瞎自己的一双眼睛。原来刚才他停剑不刺并非好意,而是存心想要继续羞辱自己。

    他惊怒交集,大喝一声:“还不知道谁的眼睛先瞎。”说完刷的一招“失魂落魄”向道士砍去。此番不是分胜败,而是决生死,他含愤出手,力道更加沉猛。

    道士冷笑一声,挺剑迎击,不过几招,翟飞又现不支。刚才两人之所以能拆解到二十招以上,主要是道士想摸清他的刀法。现在他不再容让,又对翟飞的刀法了如指掌,自然挥洒自如,逼得翟飞连连后退。

    突然间道士左手伸指一弹,正中翟飞右手虎口,翟飞手掌一麻,断水刀脱手飞出。道士手中的长剑像毒蛇一样直刺翟飞双目。

    (三)

    “当”的一声,长剑突然向一边荡开。翟飞不及细想,连忙扑地一个滚翻,展开身形窜出八尺之外,这才抬起头来。

    只见那道士举起手中的长剑,剑身依然在微微颤抖,他的目光却落在地上一根半青半黄的草上。草根还带着些许湿泥,显见是刚刚才被拔出。

    他正惊疑不定,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他和你无冤无仇,何必要让他双目失明,一生沦为残废?”道士寻声望去,发现院子角落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脸上带着微笑,潇洒中透出随和,令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感。

    道士缓缓转身面向青衣男子,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出手相助这少年?”

    青衣男子又懒洋洋地叹了口气:“当年的一招之辱,就要累得一个年轻人这辈子身带残疾,不嫌过分吗?”道士傲然道:“大家在江湖上行走,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谁让他学艺不精。”

    翟飞听到这话不由得满脸羞愧,他原以为凭自己的刀法足可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列,因此才会来找罗山挑战,希望战胜他扬名立万。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身手跟眼前的这两人差得太远。

    想起三年前艺成下山之时,师傅对他谆谆告诫:“凭你现在的火候,苦练十年,刀法可有小成,再练十年,方能与天下高手一争雌雄。”他当初还暗怪师傅看不起自己,此时才明白师傅所言非虚。

    他打定主意,只要今日能生离此地,一定重新回山,勤修苦练。

    那青衣男子对道士洒然一笑:“照你这么说,武功不行就该任人宰割?”

    道士反问:“难道不是?”

    青衣男子又是一笑:“如果我又胜过了你,是不是你也可以任我宰割?”

    道士长剑当胸一立,森然道:“你胜得了我吗?”

    青衣男子不为所动,又道:“你今天来这里,不单是为了寻这少年晦气的吧?”

    道士沉声道:“我来找罗山,碰到他只是凑巧而已。”

    青衣男子笑道:“难道你也跟这少年一样,要找罗山比武争胜,以便扬名江湖?”

    道士说:“我找他不为扬名,只为报仇。”

    青衣男子似乎并不意外,依然淡淡地问道:“你跟他有仇?”

    道士沉默片刻,才道:“十一年前,他杀了我唯一的亲弟弟。”

    青衣男子又问:“据我所知罗山并非滥杀无辜之人,他为什么要杀你弟弟?”

    道士的脸上微现恼怒,狠声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青衣男子的嘴角仍然带笑,眼神却变得犀利起来:“因为你弟弟杀富却不济贫,欺强而且凌弱。他不但杀了‘钩剑无敌’彭越,洗劫了彭家庄,连他已经身怀六甲的妻子都不放过,竟将她先奸后杀,造成一尸两命的惨案。可惜他运气不好碰到罗山,被他一刀斩毙。”

    旁边的翟飞听得入神,他曾经听师傅说起过这件事,原来眼前这个道士竟然是当年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诸天亮的哥哥诸天明,怪不得心肠如此狠毒。

    不过师傅从来没说起过和诸天明比武之事,只说他十年前突然踪影全无,可能是惧怕罗山,因此找地方藏了起来。甚至有人推测他其实已经被罗山所杀,只不过作恶不深,尸体被悄悄掩埋掉了。

    不像诸天亮,尸首被官府挂在城头示众三天,后来又抛在乱坟岗,任由野狗分食,落得个尸骨无存。

    没想到今日诸天明却在这里出现,还要找罗山报仇。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那个端坐砍柴的中年人,难道他就是罗山?看他这副落魄猥琐的样子,怎会是当年那个豪气冲天,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修罗刀”?

    这人从他一进门跟他对答了几句之后就没再说话,即便是他和诸天明拼斗之时,仍然在不紧不慢地劈他的柴,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那道士诸天明听青衣男子如此说,才知他早已清楚自己的来历,不由得心中一惊,沉声道:“杀人偿命,兄弟的仇不能不报。”

    青衣男子点点头,道:“十年前你突然消失,原来是躲到了青城派门下。想必如今自认剑法已成,这才下山来找罗山报仇?”

    诸天明一颔首:“正是。”

    青衣男子兴味盎然:“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青城剑法?”

    诸天明冷声道:“你要替罗山出头?”

    青衣男子摇摇头:“我不想替他出头,也没必要替他出头。我只是对你的剑法感兴趣,如此而已。”

    诸天明道:“我今日不为比剑,只决生死。”

    青衣男子笑道:“没关系,你不必手下留情,我若被你杀了,只能怪我学艺不精。”

    (四)

    诸天明看了一眼正在劈柴的中年人,扬声道:“罗山,你不用装疯卖傻,今天我必取你项上人头,以祭我兄弟在天之灵。”

    中年人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仍然劈他的木头。一根圆木七刀下去,变成八根细细的木条,此时他的身周已经散落了好大一堆,他却依然挥刀不止。

    青衣男子对诸天明说:“你要杀他,须得先打败我才行,否则就算他愿意跟你动手也是无用。”

    诸天明遽然一惊,看来这个青衣男子和罗山之间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密切关联。

    既然避不开,索性先拿他开刀。

    他暗自调匀呼吸,抱元守一,沉声道:“亮你的刀。”

    青衣男子走到罗山面前,附身捡起一根刚刚劈好的木条,漫不经意地走到诸天明身前六尺处,笑道:“我就用这个跟你过过招吧。”

    诸天明看那木条只有两尺多长,比手腕还细,心里惊讶的同时也感到一阵愤怒。他不再说话,双手合抱剑柄于胸前,剑尖斜指向天,双目凝注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眼中精光一闪,道:“你这招‘彭祖拱手’本该剑尖下垂,以示尊重对手。现在你剑尖朝天,故意显得对我不敬,是想激怒我,令我跟你交手时心浮气躁,以便趁虚而入?”

    诸天明没想到青衣男子的眼光如此锐利,自己的用心竟被他一眼看穿,不由得心神微微一动。如果此时青衣男子趁机发动,自己先手已失。

    青衣男子却并不动手,仍然好整以暇地道:“可是你却忘了,青城派的每一招都是派中无数高手呕心沥血千锤百炼之作。这招‘彭祖拱手’双手成阴阳掌形,剑尖下垂与双掌遥相呼应,护住全身各处。此招用来攻敌威力稍显不足,用于防守却可说天衣无缝。”

    他话音一转:“你将剑招略作更改,既为激我,也为出自己胸中一口恶气。只是这样一来,原本毫无破绽的一招硬是被你自己破了。我若此时出手,你必败无疑。”

    诸天明心下骇异,知道自己已被对方反制,还未动手便落在了下风。

    他不及细想,咬了咬牙,一招“孤台祭天”,疾向青衣男子刺去。霎时间剑影重重,夹杂着“嗤嗤”破空之声,足见他不仅剑法精妙,内力也极为深厚。

    翟飞在一边看诸天明出招,这才知道刚才他和自己动手之时根本未出全力,如果这招是攻向自己,他除了撤刀认输之外别无他途。此时他虽然身在局外,背上汗水仍禁不住涔涔而下。

    青衣男子右手负在背后,左手木条往剑身上一搭,“叮”的一声轻响,将宝剑荡了开去。

    诸天明这招“孤台祭天”共有九式变化,每一式均暗藏杀机。但不管他如何变化,总是被青衣男子手中的木条搭住剑身,将剑尖引偏,使其劳而无功。

    九式攻击过后,却连青衣男子的一片衣袂都没沾到。诸天明一咬牙,展开身法,围着青衣男子急转圈子,手上剑招层出不穷,“药王锄草”,“飞仙舞带”,“天仓竞秀”,“乾元初破”,“木鱼偃月”。。。

    相传青城山有三十六峰,青城派的上代高人根据每一峰的不同姿态创制出一套剑法,称为“青城三十六剑”,向来被誉为青城派第一剑法,也是诸天明赖以对付罗山的独门绝学。

    青衣男子身如岳峙渊渟,凝然不动,不管诸天明如何出剑,手中木条或弹或挑,或击或封,长剑总是无法刺进他周身一尺之内。显见他但求自保,并不趁势反击,否则诸天明早已败了。

    诸天明十年间在青城山绝足不出,潜心修炼青城剑法,满以为凭借这套剑术足以战胜罗山,为弟弟报仇。没想到今天在这位不知名的青衣男子身上施展开来,他只靠一根木条,而且纯取守势,自己竟占不到半点便宜。如果他要反击的话,也许自己连一招都挡不住。

    使到第十八招“宝元飞瀑”,诸天明蓦地倒飞出一丈之外,抛下长剑长叹一声:“阁下刀法胜我甚多,不用再比了。”

    青衣男子并不答话,转头对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翟飞道:“小伙子,热闹看完了,你该走了吧。”

    翟飞心下踌躇,这场比武他平生从所未见,其中的精妙之处即便他能领会的还不到十之一二,却已受益匪浅,因此很想留下来看看是否还有更精彩的对决。

    只是这青衣男子对他有救命之恩,他的话自己不能不遵,只好拱手道:“恩公救命之恩,翟飞没齿不忘,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青衣男子无所谓地一笑:“今日我们在此相见算是有缘,他日若还有缘必会再见。如果缘尽于此,那就两两相忘于江湖,又何必非要记得我是谁。”

    翟飞听他如此说,心中感叹高人总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施恩不望报,看来这份人情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子报答。当下不再多说,对青衣男子拱手作礼,又看了诸天明和中年人一眼,转身飞步下山而去。

    (五)

    青衣男子这才转头面对诸天明,问道:“你看得出我使的是刀法?”

    诸天明点点头:“虽然你用木条与我对垒,但招式中仍旧看得出刀法的痕迹。如果我眼光不错的话,阁下所使的应该就是‘修罗刀法’。”

    青衣男子眼中露出敬佩的神色,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惆怅。他长叹一声道:“你眼光不差,我刚才所使的确是‘修罗刀法’中的‘修身刀’。”

    诸天明又说:“但你绝对不是罗山。”

    青衣男子笑了笑:“谁说我是他了?”

    诸天明又问:“那你是谁?”

    青衣男子没有回答,却说:“你方才对翟飞说的话很有道理,一个人如果名利之心太重,就算学了再好的刀法也成不了绝顶高手。”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练剑也是一样,只有诚心正意,心无旁骛,才能体会剑法的神髓,才有可能练成绝世的剑法。”

    诸天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青衣男子继续道:“你和翟飞不一样,对名利看得很淡。即便从前也曾有过争名逐利之心,在诸天亮被杀之后,心境肯定已经发生了转变。。。”

    诸天明知道他绝不是在称赞自己,接口道:“只不过。。。”

    青衣男子赞许地点点头,接道:“只不过你虽抛弃了名利之心,复仇的念头却无时或忘。以此心境练剑,心思又如何能纯?即便你勤奋用功,练的又是世上少有的精妙剑法,终究无法练至绝顶。”

    诸天明沉思半晌,低声道:“难道你已将修罗刀法练到了绝顶?”

    青衣男子不点头也不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自己的刀法究竟到没到绝顶,也想知道绝顶的刀法到底是什么样子,因此今日我才会来找他。”

    说完用手一指中年人。

    中年人还是那么心无旁骛地劈着柴,似乎他的眼中只有手中那柄破破烂烂的柴刀和眼前那段即将被劈开的木头。

    一刀劈出,木柴必被劈为均匀的两半,不管木头是粗是细,纹理如何,有无结节,劈出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劈出的断面也总是整整齐齐。

    放柴,扬刀,劈下,再放柴,再扬刀,再劈下,几个动作界限分明又浑然一体,犹如篱笆外面的那道山泉,“哗哗”的水声清晰可闻,却无法分辨出声音到底是从哪段泉水中传出来的。

    诸天明越看越是心惊,中年人劈柴的动作看似简单,却暗含着无数变化。他心中虚想,如果那把破刀劈向自己,无论他如何出招,竟似完全化解不开。

    青衣男子同样面色凝重,过了半晌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对中年人道:“师兄,别来无恙。”

    中年人终于停止劈柴,抬起头看了青衣男子一眼,低声道:“刚才你赶走那少年,是担心若他和诸天明一同离开,仍有可能会被他所伤?”

    青衣男子自失地一笑:“这你都看出来了。”

    诸天明心里却是一紧,他的确有过这个念头,只是青衣男子一直跟他说话,令他难以脱身。原来他是故意为之。

    他想起弟弟惨死,心中那股埋藏已久的恨意重又汩汩而出,伸手一指中年人:“罗山,今天你必须给我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

    罗山转头看了他一眼,闪电般的眸子看得诸天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但他立刻又重新低下头,说道:“自作孽,不可活。我杀诸天亮,是因为他死有余辜。我没杀你,是因为你罪不及死。你去吧。”

    诸天明脸上白一阵黄一阵,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绝非罗山之敌,真要动手只能将一条性命搭在这里。但若就此罢手,十年的苦练还有弟弟的血海深仇,难道就此化为泡影?

    青衣男子说道:“我劝你还是走的好,否则徒然自取其辱。”

    随即他又笑嘻嘻地指着罗山:“不过我可以帮你打败他,让他也伤心一下。杀他却万万不能。”

    诸天明犹豫良久,终于顿了顿脚,叫道:“罢了。” 左手捡起地上的宝剑,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突然间他右手一扬,一道乌光闪电般向正在劈柴的罗山射去。乌光过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兰花的清香,香气中却隐隐带着一丝恶臭。

    青衣男子眼中精光暴涨,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并没有出手阻止。

    罗山轻轻地咳了一声,那道原本迅疾无比的乌光突然之间犹如射进了一片泥沼,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在罗山身前半尺的地方力道耗尽,跌落在地。

    诸天明脸色一变,尽全力展开身法掠出院门,几个纵跃便消失在那条羊肠小道的尽头。

    罗山的身子丝毫未动,青衣男子也没有动。

    (六)

    青衣男子面向罗山,过了一会才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罗山微微一笑:“不然还要怎样?”

    青年男子默然不语,半晌才道:“这些年你就一个人在这里过活,不嫌寂寞无聊吗?”

    罗山端坐不动,对着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我有数不完的木头要劈,怎么会无聊?”

    说完他指了指屋檐下卧着的那条土狗,又道:“再说还有山花陪着我,又怎么会寂寞?”

    青衣男子看了土狗一眼,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何要来找你?”

    罗山摇了摇头,没说话。

    青衣男子轻轻地说:“我已练成了‘忘情刀’,想再来跟你比一次。” 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骄傲得意。

    罗山的脸色依然平静,那双湛湛有神的眼睛没有丝毫波动。他甚至不再看青衣男子,又挥起那把破烂的砍刀,重新开始劈柴。

    青衣男子有些生气,往罗山的身前走近了几步,道:“当年你只是练成修罗刀法中初品的“修身刀’,就能横行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要不是我晚你一天练成,师傅准许下山的人就该是我而不是你。”

    罗山劈柴的动作不停,淡淡地道:“穿云,你向来淡薄名利,什么时候也开始热衷于横行江湖了?”

    青衣男子苏穿云道:“现在我仍视名利如粪土,只是当年你下山之前那一战我败给了你,让我又在山上多待了十五年。如今我终于练成了‘忘情刀’,自信足以胜得过你。”

    罗山微微一笑,道:“那少年翟飞找我是为了成名,诸天明找我是为了泄恨。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再分胜败?”

    苏穿云肃容道:“正是。”

    罗山道:“‘忘情刀’只是修罗刀法的中品,你为什么不等练成了上品的‘正心刀’之后再来找我,获胜岂不更有把握?”

    苏穿云迟疑了一下,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你成名已久,江湖上的事端又多,练武的心境一定不如我在山上那般纤尘不染。我估计你现在都还没有练成‘忘情刀’,我又何必再徒然耽搁时日?再说就连师父也没练到‘正心刀’的境界,这刀法究竟练不练得成都是未知之数。”

    罗山叹了口气,道:“穿云,你生性善良仁厚,学武的天资极高,又爱刀成痴,本有机会参透‘正心刀’的秘密,练成全品修罗刀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练了快二十年,还只练到‘忘情刀’的境界?”

    苏穿云呆了呆,随口问道:“为什么?”

    罗山道:“诸天明说翟飞成名之心太急,以致无法专心练刀,难成一流高手。你说诸天明仇恨之心太深,学剑不能诚心正意,也不能练至绝顶。”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又道:“而你自己呢?淡泊名利心地良善,偏偏太过执着于胜负,心境又如何说得上纤尘不染?倘若你收起争胜之心,一心一意关注刀法本身,我敢说不出五年必能大成。”

    苏穿云心中一震,低头思索罗山话中的含义,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很快他又倔强地昂起头,对罗山道:“难道你隐居在这个荒僻的小山上几年,已经练成了‘正心刀’?”

    罗山没有回答,低下头又开始劈柴。

    苏穿云一开始还面带微笑地看着,很快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罗山劈柴的动作看似简单笨拙,但一刀和一刀之间浑然天成,天衣无缝,竟看不出丝毫破绽。

    再看那个木墩,照理说经过长年累月的砍劈,上面肯定早已布满刀痕。可这个木墩表面平滑如镜,就像刚刚才做好一样。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那把破烂的弯刀看似砍在木头上,其实木头在刀刃尚未触及之时就已经开始破裂,却没有普通木头被劈开时的“噼啪”之声,像一匹薄纱被轻轻划开一样无声无息。

    苏穿云心中惊骇,却仍不甘心就此放弃,说道:“我勤修苦练十五年,不能就这么被你一言吓退。我攻你一刀,如果你破得了,我今生再不找你比试,如何?”

    罗山淡淡地道:“我不会出手的。”

    苏穿云有些奇怪:“为什么?”

    罗山还是淡淡地:“没有胜负之心,又何必比试?”

    苏穿云又问:“你每天砍柴,其实都是在练刀?”

    看到罗山点头,他又追问道:“既然你已无胜负之心,为何还要每天勤练刀法?”

    罗山道:“我只是对刀法本身感兴趣,跟胜负无关。我跟你一样,也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刀法的最高境界。”

    苏穿云急问道:“你现在知道了?”

    罗山摇摇头:“不知道。我练刀越多,就发觉自己差得越远。”

    苏穿云悚然道:“这就是‘正心刀’的境界?”

    罗山道:“‘正心刀’未必就是刀法的绝诣,世间也未必没有比‘修罗刀’更高深的武功。”

    他仰头看了看篱笆外面冲天而起的翠华峰,说道:“五年前我才突然悟到,若要修习‘正心刀’,不仅不能拘泥于刀法本身,更要放下所有执念,胸怀天下苍生,如此方能不断突破自我,刀法也才能日益精进。”

    苏穿云沉思良久,看着罗山手中那把破烂的柴刀,忽然问:“你的修罗刀呢?”

    罗山淡淡地道:“扔了。”

    苏穿云惊讶莫名:“那么珍贵的一把宝刀,为什么要扔掉?”

    罗山微微一笑:“‘刀法’重在法而不在刀。心之所至,万物皆可为刀。”

    苏穿云转了转眼珠,问道:“如果我出刀攻你,你如何应对?”

    罗山道:“我不会出手的。”

    他笑了笑,又补充道:“我是你师兄,你绝不会忍心杀我。”

    苏穿云苦笑道:“我的确不愿杀你,但我又极想让你出手跟我一战,看看你的刀法究竟到了何种境界。这倒难办了。”

    罗山又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苏穿云沉吟良久,突然展颜一笑:“人我不能伤也不能杀,狗又不是人,总是能杀的吧。”

    罗山惊愕地抬起头,苏穿云的右手突然多出一柄三尺来长的刀,弯弯的刀身像一轮新月,透出一抹淡淡的青色。他手腕一振,一道青森森的刀光直向屋檐下卧着的山花劈去。

    这一刀看上去平淡无奇,整个院子却突然间充满了一股强烈的杀气,就连山花也被这杀气震慑,虽然昂起了头,却一声都叫不出来,身子更无法移动分毫,眼睁睁地看着匹练般的刀光袭体而来。

    眼见山花在刀气的笼罩下已无处可逃,罗山突然伸出右手食指,遥遥切向苏穿云右手手腕的内关穴。突然之间,院子里原先那股萧杀的气氛变得和煦如春,就连山花呆滞的目光都重新变得灵动起来。

    苏穿云叫了一声“好”,青月刀改劈为抹,直取山花圆圆的脑袋,杀气又一次弥漫开来。罗山依然出指切他手腕,方位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苏穿云的刀势再次被完全封死。

    苏穿云吸一口气,青月刀变得迅捷无伦,忽如一缕青烟,忽如一道闪电,一时轻如鸿毛,一时又重若泰山,接连五刀,分袭山花的耳朵,脖颈,背脊,后腿和尾巴。

    只是不管他出刀再迅疾,招数再精妙,罗山的右手食指一旦切出,青月刀凌厉的攻势便被化解于无形。

    七刀瞬息即过,山花依然完好无缺。院子里冷冬和暖春的交替一齐消失,重又回复到初秋的天高云淡。

    苏穿云垂下握刀的手,苦笑道:“其实第一招过后我就该弃刀认输,后面六刀都是多余的。看来我不仅胜负之心太重,气量也嫌太小。”

    他突然打了个喷嚏,跳起来抖了抖衣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

    (七)

    罗山对在他身边摇头摆尾的山花笑了笑,说道:“饿了吧!走,跟我去山下把这担柴卖掉,给你买肉骨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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