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作者: 爱思考的阿喵 | 来源:发表于2019-03-23 22:28 被阅读26次

    第一次见小姨哭,是在她结婚那天。

    姥姥家一共有八个孩子,4男4女,小姨是最小的一个。虽是家里老末,小姨却并没有得到额外的照顾,从小跟着哥哥姐姐下田放牛,农活家务样样都做。

    姥姥家一直很穷,孩子多,姥爷去世的早,一家人即使每天早出晚归、辛勤劳作也未能改善家里的生活。8个孩子除了老大在村长的强制要求下才读了几年书,剩下的都豆大的字不识一个。

    那个年代,穷苦的人太多,各家有各家的幸与不幸,谁不比谁好,谁也不比谁差,反倒民风淳朴,邻里和睦,乡里乡亲互相帮扶着。姥姥一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在村民的帮助下,过着贫穷但还算正常的生活。

    生活虽然一昧的单调成简单的吃饭、睡觉、干活,*小姨依然乐在其中。对她来说,快乐很简单,一家人整整齐齐,吃饱穿暖,就够了。

    时光如老牛推磨般缓缓向前,小姨慢慢长大。对孩子来说长大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小孩子对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充满好奇的,想一夜变成大人,卯着劲地想挤进去一勘神域,他们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没有束缚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为这就是大人,殊不知自由意味着责任,成长也是一件残酷且无奈的事情呢。

    小姨的少女生活在她的18岁时结束了。18岁,女人一生的黄金时代,任谁都会有很多奢望,想爱,想吃,想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但一切都止步于为哥哥娶媳妇而进行的一场换亲交易中。小姨自然是不愿意的,但面对母亲的歉疚和哭泣,面对哥哥的祈求和哀劝,小姨妥协了,最终答应*******嫁给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

    结婚当天,村里人都来恭贺姥姥双喜临门。姥姥笑着与人应和着,任谁也看不出那笑里藏了多少心酸。那天,妈妈带着我和姐姐参加婚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姨哭泣。

    那天的事情大多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小姨独自一人坐在床头,头微微斜靠在墙上,红色的喜袍映着苍白的脸,小姨空洞的眼睛里流着两行泪。那时候还小,总以为饿了,痛了,号啕大哭才有用,小姨这种哭实在是没有用,别人又听不到。长大后,才渐渐明白,无声的哭泣才最为致命。

    “小妹,莫要哭了,大喜日子,不吉利,这样也是没办法,女人啊,嫁谁不是嫁呢”妈妈无奈的劝解道。谁都知道这是不对的,但谁都没有去做点什么。儿子大了要娶媳妇,女儿大了要嫁人,娶谁不是娶,嫁谁不是嫁呢?

    小姨没有理睬任何人,最终还是哭着被抱上了迎亲的二八大杠上。

    小姨夫是个好人,因为家里穷才不得不换亲的。小姨夫对小姨非常好,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对小姨却无微不至,慢慢~两人产生了感情,过起了幸福快乐的小日子。

    如果没什么意外,或者生活能公平一次,小姨应该正常而平淡地度过普通人的一生,干活,结婚,生儿育女,最后悄然离世。这是一种最简单的然而却是最完美的人生格局。但现实往往并不能如人所愿,有时候我们竭尽全力,也抵不过命运一个小小的戏弄。

    小姨的第一个孩子叫小影,小影是个可爱的孩子,她的到来给家里添加了很多欢声笑语,那个时候小姨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小姨,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一切美好持续到小影来到世间的第315天,那天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一天,像往常一样,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小姨夫早早的下田务农了,小姨在家里刷刷洗洗。小影一人在屋里爬来爬去,等着妈妈干完家务后抱着她去找爸爸。小影爬着爬着爬向了墙角,使出吃奶劲推开了墙角处的椅子,手伸向了那块原本被椅子挡着的致命的西瓜瓤。

    如果时光倒流,小姨夫可能宁愿被老鼠吵死,粮食被老鼠吃光,也不会再用沾了毒鼠强的西瓜去药老鼠。小姨夫悔断了肠子,以前一直都是这样除老鼠的,怎么这次就出了事呢。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任谁也想不到西瓜会被小影吃掉。

    小影静悄悄地离开了。之所以用静悄悄这三个字,是因为没有葬礼,没有人吊唁,小姨夫从医院把小影抱回来后就匆匆地把她埋在了屋后的空地上。我也是几天后从爸妈的聊天中才知道的。小姨从小影吃下药被送往医院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一面,埋小影之前小姨夫也没让她看一眼。这让我一度觉得小姨夫很残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后来才明白,这完全是出于对小姨深沉的爱护,他不想、也不忍让小姨看到自己心爱的孩子是经历怎样痛苦地挣扎,然后死去。这对谁都是一种折磨!

    失去小影,小姨几近处于崩溃的边缘。那时候,小姨整日以泪洗面,经常一人坐在床上一边抚摸着小影的衣服一边喃喃自语;偶尔歇斯里底,大声埋冤小姨夫说是他害死了小影,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字字诛心,每每这个时候小姨夫都一言不发,佝偻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又孤独又可怜,可能他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妈妈、大姨、三姨都怕小姨就此疯了,轮流去她家安慰开解她,姥姥也搬到小姨家,一刻不离的照顾她。

    时间是治愈痛苦的最好良药。暴风雪总会过去,经历过的人可能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挺过来了的,他们甚至不能确定暴风雪是不是真的结束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当他们穿过风雪后,就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小姨渐渐地走出来了,村里人都说,真好,又能跟以前一样一块玩了,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不一样了,小姨的精神气儿,没了。

    当热爱生活的人被生活摧残的体无完肤时,生活对她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小姨每天吃饭、干活、睡觉,看似正常,但其实对生活已不再有所期望,如行尸走肉般过着一天又一天。只有偶尔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时才露出些许微笑,随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惊慌而痛苦。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二个孩子的到来。那时距离第一个孩子的离去过去了2年。小姨的第二个孩子叫小月。

    小月如救星一般来到这个家,家里慢慢又充满了欢声笑语,小影留下的阴霾一点点消散,小姨的精神气儿也一点点恢复过来。仿佛为了弥补对第一个孩子的歉疚一样,小姨一家给予了小月前所未有的关爱。小姨整天不离小月身边,生怕一个不小心小月就消失不见一般。

    过度的溺爱和保护,造就了小月的任性和不懂事,跟同龄人相比显得更幼稚和傻气。小月没有像正常的孩子一样被教育长大,一直被精心呵护,到了上学的年纪连脸都不会洗衣服更不会自己穿。

    在小姨及老一辈的观念中,孩子只要不生病,不痛不痒,健康地长大,就是最好的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小月的不同,小姨完全看不到,自家的孩子怎么看都觉得是最好的。

    小月13岁的时候,命运再次跟小姨开了个玩笑。

    *小月疯了。起因是一条蛇爬进了房间里,小月进房间时迎面撞见了那条蛇,那蛇倒不怕人,嘶嘶地吐着蛇信子向着小月快速地爬过来。小月吓得惊叫起来,对她来说这是自降生以来遇到的最恐怖的事情了。从那以后,小月就不敢进房间了,变的疑神疑鬼,夜晚噩梦不断,一闭眼就看见蛇从各种方向爬过来咬她。

    一开始小月的异常表现并没有引起重视。村里面见到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没有人会被蛇吓到。后来,小月变得暴躁起来,经常没来由的乱摔东西,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姨一家才开始重视起来。

    村里的人都说小月的魂儿掉了,喊喊魂,魂回来就好了。小姨就每天夜晚带着小月来到院子里,给小月喊魂,喊了几天一点用都没有。小姨夫就带着小月去县里的医院看病了,医生也没看出个什么问题来,最后开了一些药让拿回去吃吃看下效果。

    没有一点效果,小月依旧疯疯癫癫的。小姨夫又带着她去市里省里大医院看,依旧是拿药让回家吃吃看效果。

    没有什么用,一切都是徒劳。这个小家庭,被苦难攫住了。小月情况越来越差,相由心神,人也从长相上发生了一些变化,脸变得怪异起来。小姨一家都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现代医学无法治愈病痛时,人们就习惯于偏向封建迷信。这种时候,总会有很多好心人,来跟你讲各种各样的经由某某某治愈恢复健康的成功案例,一时间世上出现了很多能人异世,如救世主般等待着你。正常人可能一眼就能识破这是个骗局,但那些正遭受绝望的人是不会察觉的,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谁阻拦谁就是敌人。

    小姨不顾阻挠,带着小月去各种地方找当地能人看病,讲良心的告诉你这病他治不了,打发着走人;没良心的,就被骗财,然后假装看一下,草草了事。

    小姨花光了家里所有钱,也没治好小月的病。

    过年回家,看见了一年未见的小姨,我差点没认出来,她瘦了好多,老了好多。仿佛一年时间走完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

    “小月的病你打算怎么办?”看到用手抓着米饭的小月,我问小姨道。

    “还能怎么办,死马当做活马医呗,真治不好,养到18岁,给人家算了”小姨无奈的叹道。

    小姨的背驼了,像承受着千斤重担一般,感觉一不小心,小小的身板就会被压断一样……

    我以前一直觉得每个人的一生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等分的,承受多大的痛苦,也将享受多大的福报;会走好运也会倒霉运;经历失望但也会有希望。后来才明白命运就是不公平的,有人一辈子活在理想中,有人一辈子被生活碾压。这种不公还无从抗诉,只能咬着牙一次一次迎头抗争,直到将身上的锐气消灭,命运可能也不会放手。

    “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幸福的人终将幸福,不幸的人依旧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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