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得忘了,某年某月某一天。那一刻,头顶天蓝云白,地上五彩斑斓,空气很平静,目光很遥远,草原铺展得深入骨髓。我安静地站着,从最初的兴奋到达寂寞,从一种寂寞到达另一种寂寞。
赤峰市、克什克腾旗、贡格尔草原、白音敖包、中华龙的溯源地、大辽帝国的故乡、距离北京最近的草原......这些声名显赫的头衔,远比不得一束干枝梅带来的感觉。在最后一夜,手握一束日间采的干枝梅站在月光下,感受静。那是真正的静,远远的牧羊犬吠叫让这静态流水般恣意淌开来。
天地间再无其他可以干扰这浑然已成的世界。这么多有关尘世的章节被草原上不落的月亮映衬得很黯淡。
算是来对了,这是草原最美的季节。飘着奶香的草原,清晨被牧鞭叫醒的草原,牛羊群盥洗天空的草原,牧人用牧刀刻画出的草原。我的目光追随着蝴蝶停伫或起舞,感觉那大小不一新旧各异的蒙古包里,住着的一定都是天选宠儿。
不到草原不会明白辽阔的含义。从赤峰市出发,开了一百公里,又一百公里,再一百公里,在颠簸的车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窗外是草原、羊、牛、蒙古包,迷糊时,感觉是在向天际进发。一次次问司机,一次次被告知还在赤峰,还在克什克腾旗,还在贡格尔草原。要知道这是赤峰啊,其辖区有9.6万平方公里,恰占共和国版图面积的百分之一。
再去吟那首“天苍苍野茫茫”的句子,太落俗套,不说也罢,下车摘蘑菇。云杉林中百花争艳,金雀花、野芍药、金莲花、山刺梅、紫茉莉、石竹,大片大片,让人目不暇接,再加上其后的各类蘑菇,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赶路了!
采罢蘑菇意犹未尽,便去骑马。被驯化的马儿四平八稳走着,让我们抖尽威风。不过瘾,要过缰绳,两脚一叩马肚,马儿一下被激出本能,在我的惊叫声中一溜小跑。忘了刚刚被教授的勒马喝停法,只知道全身伏下去,使劲抱住马脖子。那一刻,两侧隐隐的山峰和峰顶白云蒙太奇镜头般划过视野,恍然如梦,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那些天喝了太多奶茶,吃了太多炒米、全羊、奶油、奶皮子、奶酪、奶豆腐。犹记刚到草原宾馆那天,下车伊始便被三大杯奶酒、一条哈达、一首蒙古长调熏醉了五脏六腑。虽然带有商业色彩,虽然仪式罢后,蒙古姑娘即T恤仔裤在大厅里刷视频,可这干扰不了我们的心情。
总算到达白音敖包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了,看到茫茫草原上,大片牛群羊群背后,两座小小的蒙古包像是专为点缀这片天地而存在,便弃车前往,一心想看牧民生活的原生态。
两座蒙古包分属姐弟两个家庭,淳朴好客的牧民没有任何设防心,任由我们在小小的蒙古包里问询和触摸。姐姐家正在熬制奶豆腐,一个大大的铁锅置于炉上,满锅奶儿溢着腥香。你若看过草原人家那乳白中夹着明显淡黄的纯牛奶,不可能不对我们每天离之不得的洁白牛奶产生疑窦。
盘腿坐在床上,以户户皆挂的成吉思汗神圣画像为背景,与泛着奶香和草原特有腥膻的蒙古包合影。
我与同伴嘀咕,若能换上蒙古袍就十全十美了。一眼不见,那位像三十多岁又像四十多岁的姐姐捧出了一套簇新的蒙古袍,言称是她出嫁时的服装,只在婚礼上穿过一次。抖开一看,翠绿色主基调,妆点着银、紫、蓝、红底纹,再衬以长长宽宽的橘黄色腰带,拎着个小桶往牛群羊群前一站,感觉马上到位——我就是草原,我就是蒙古包,我是生于斯长于斯嫁于斯,最终也必将逝于斯的蒙古姑娘。
按惯例,这袍子算是租的,一定得交费用。待袍子被我们一行女士充分利用过后,掏钱的手被姐弟俩止住了。
他们不懂,为什么要给钱,我们更不懂,为什么是免费。
为了表达谢意, 我们坚决要求买一点他们自制自吃的奶制品,那价格,现在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些奶制品被放到后备箱中,与干枝梅、草原野菜、马奶酒和蒙古刀一道,将历经万水千山被我们带回家中。
要回家了,我知道,一定得忘了草原,忘了它与我们的相同,更得忘了它与我们的不同。
不忘记,没法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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