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

老吴辛勤了大半辈子，这大半辈子里他都在失去。

路叶村的老吴勤劳能干，人本身朴实憨厚，他黝黑的皮肤上长着一张长长的脸，脸部有些凹陷，历经岁月的洗磨，皱纹已经爬满了他的脸，可他依旧精力旺盛，做事勤快，身材魁梧的他就是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老吴以前有名字，但没人叫过他的名字，只会叫他小吴，之所以叫老吴，是因为老吴年纪大了，邻里间你一句我一句老吴的叫，觉得亲切，便相互传开，老吴自己并不介意别人这样叫他。

老吴是一个哑巴，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了，母亲跟着别人跑了，老吴在雨中被年过半百的阿婆发现并带回了家，阿婆发现老吴时老吴已经被雨淋湿透，他不喊叫也不吵闹，发了一场大烧后从此成哑巴了。

阿婆无儿无女，一辈子生活在路叶村西头的山坡上，住在低矮的土房子里，常年多病的她没办法下地干重活，这时候老吴就会替阿婆分担各种事情。

阿婆家很穷，可阿婆还是凑钱供老吴读完了小学，念到初中时，老吴怕阿婆的身体支持不住，便辍学在家，凌晨四点他起来开始喂羊喂猪，在田地里耕地施肥，又去更远的上坡上砍柴割草，做这做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不觉得累，当同龄的小孩还在玩泥巴逗蛐蛐时，老吴小小的年纪已经担负起各种大人在做的事。

阿婆年迈体弱多病，老吴常去上坡上割来草药熬成汤给阿婆喝，效果不行时，老吴就给人打杂卖劳动力挣来钱去镇里买中药，攒够的钱还会请镇里的医生给阿婆看病。阿婆每次清醒过来，知道老吴又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她皱巴巴的脸上总是布满了浑浊的泪水，这时老吴总会用洗好的布块替阿婆擦拭脸部，阿婆常常抚摸着老吴的脸，流着泪没有语言地一遍又一遍抚摸。喝了很多药，看了很多医生，阿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老吴还未满十五岁的年纪，阿婆永远的离开了。

村里的人都过来帮忙，捐钱做人力处理阿婆的葬礼，简单的葬礼上，老吴第一次落泪，他是个哑巴，只能用眼泪表达自己的悲伤，老吴哭了很久哭到没力气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面无表情地送了阿婆最后一程，从此老吴成了孤儿。

村长和村里很多的乡民都同情老吴的遭遇，但没人站出来收留老吴，大家都很穷，只是每一年召集捐募时会出一些钱补给老吴。老吴在土房子的小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在这之前，渴了就喝些屋檐滴下的水，饿了就吃些剩下的菜叶，村长走到屋里跟他说话，老吴蒙着脑袋听，村长讲起了阿婆那一生，

阿婆一生悲惨，年轻时被人卖来卖去，终于在路叶村有了一个归宿，阿婆和西头的吴钟成了亲，可好景不长，丈夫意外失踪，这一失踪就是几十年，这期间阿婆没再嫁人，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还没出生就在肚子里折了，老吴算是上天赐给阿婆的礼物，可阿婆恨自己没有让老吴过上好日子，跟着自己遭罪。

村长走后，老吴探出脑袋，他听了村长的话，觉得自己确实不该这样，起码阿婆不想让自己这样，虽然阿婆死后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那一天过后，村民们发现老吴变得和以往不同了。村长组织村民们出力修建水坝，老吴总是最认真又刻苦的那一个，一个多月后，水坝修建完成，村里有了水库，村民们再也不用发愁去更远的上坡外挑水了。

村里一有什么事，是老吴能帮得上忙的，他总是热心去帮。老吴依旧晨起上山砍柴采药，不但给自己用，还免费给村里头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老吴每天都这样度过，一直持续了五年，一致获得村民们的好评，都夸他勤奋耐劳。

老吴二十岁生日那天，在外帮别人做事挣些钱，傍晚他回到家，村里东头的媒婆在土房子里等了他很久，他一回家，媒婆就开始给老吴介绍村里的姑娘，老吴脸红地摆着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媒婆说老吴这人实在又朴素，好几个姑娘看上他，不在乎他相貌丑陋，是一个哑巴，可老吴还是摆摆手。

媒婆没有放弃，头一天带着一个女人找上门，女人叫张秀宝，长得清秀，老吴第一次见她，便对她产生了好感，女人对老吴也是如此，两人相处一个星期后，就宣称要结婚了。

结婚前几天，老吴请工起早贪黑将土房子装修成了红砖瓦房，以当婚房，将这几年挣来的钱买了很多东西以做聘礼，风风光光地迎娶张秀宝，两人结婚时很热闹，村里的人都过来祝福帮忙。

老吴和妻子和睦融洽，他耕田种地，她做饭砍柴，他喂猪喂羊，她缝补织衣，时间就那样在彼此的互相陪伴中度过。两年后，老吴迎来了自己的女儿，姓肯定是吴，在秋天出生，生得秀丽，于是取名吴秋丽。

自从老吴有了女儿后，老吴的生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为了让女儿在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好，让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成长，老吴开始在城镇里打几份工，为的就是给秋丽挣尿布和奶粉的钱。

秋丽五岁时开始上村里的小学，待秋丽读初中，老吴和妻子商量，决定让她受到更好的教育，将她送到镇上很好的初中上学，自己则没日夜地辛勤劳动，给秋丽筹集学费。

老吴已经45岁了，白头发一根接着一根停留在他的头顶上，一次务工，老吴从一楼摔下来摔断了腿，从此右腿留下了残疾。妻子十分心疼，劝丈夫回家，可老吴不想，说自己命没丢就会一直挣钱养家，让妻子瞒着秋丽，落下残疾的他依旧辛勤劳动，恰好有人介绍，找到一份简单的工作，没以前那样辛苦。

对老吴来说，自己可以苦可以累，但妻子和秋丽不行。当秋丽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时，老吴一高兴，用一个月的工资买回一个大电视机，当秋丽考上名牌大学时，老吴一高兴在村里摆宴席喝了个烂醉。

秋丽风风光光结婚那天，老吴是第二次哭，他和妻子哭得稀里哗啦，第二天和女儿告别，却一脸平静，送完女儿后，老吴看着电视，沉默了一天，张秀宝叫他带刀来割杂草，他都没应。第二天老吴才恢复往常，告别妻子后外出务工，假期回家后，村里头有人帮忙，找人建房子，他也会拖着自己残疾的腿去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女儿秋丽隔三差五给家里头打电话，老吴每每都很高兴地在另一头听女儿讲她在婆家的趣事，然后又不舍地挂掉电话，去忙另一头。秋丽和自己的老公创业成功了，挣了一大笔钱，在城市里重新买了一套大一点的房子，秋丽想让自己的父母搬过来一起住，可老吴不愿意，他在纸上写画说自己在农村就很好，秋丽又想就在路叶村给老吴建一栋别墅用来养老，可老吴还是不愿意，比划着说自己住在砖瓦房里好的很，至于钱他们留着自己享福就行。

妻子张秀宝几乎都会顺着老吴，她跟着老吴，虽然未曾享受到荣华富贵，但柴米油盐的日子就是她最想要的生活，夫妻两走过了几十年的春秋，终于张秀宝在老吴六十大寿的第二天因病离开了他，葬礼上，老吴第三次哭，哭得撕心裂肺。

从此家中就剩下他一个人，他时常去田地里给阿婆和妻子的坟前放东西，有时是一些水果，有时是一些还未吃完的菜。逢年过节，他总会带着女儿给阿婆和妻子烧一沓纸，让另一头的阿婆妻子每年都过上好日子。过节女儿女婿回来，他就张罗一大桌子菜，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年。

……

如今老吴七十二岁，头发全部白了，皱纹疙疙瘩瘩爬满了脸，腿上仍有当年留下的残疾，可老吴依旧精神抖擞，凡有需要他的，他一定去帮。

老吴才七十多岁，现在他的生活简单又惬意，他每天春风洋溢，没事帮别人照看鸡鸭，去田里锄些草，晒晒太阳吹吹风。前不久，他刚得一个孙子，别提他心里有多高兴。

老吴辛勤了大半辈子，终于没再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