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瘾（7）

  这里好多汽车人，我跟他们没有交集，我都无从认识他们，我讨厌去了解一辆汽车的性能，轮胎跑起来的声音，车壳外形，我不想去猜，我要非常明确，我不可能和车子眉目传情，这使我感觉我在这房间里呆太久了都快变异了。那么多的车，那么多喇叭声，可就是没有我爱的人。

  周星驰电影中，经常对于表达爱意的人说，“神经病”。这是有些搞笑的，但搞笑之后有些心疼，心疼那个表达爱意的人。

  我不觉得爱人的人是神经病，但我不知道拿这爱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该怎做，我该动一动手指头呢，还是跟着他的背影走，和他一样害羞地低着头，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他，我和他就两个人站着，都很好。

  只要有人爱，只要那个爱你的人在你身边，你会感觉你有力量走过那些冷漠的街道，你不用总是想着怎么应付对你根本没有爱的家人的嘘寒问暖，或者要求你陪她们一起过那冷漠的生活。

  小阿姨在我出生以后带过我几个月，她说，我的东西不让别人动，要是动了会很凶。我问，我是不是脾气不好，有些暴躁。小阿姨居然说，不会，我对她很好，很温柔，不乱打人。

  我在小阿姨身边总是能够放松，不自觉地像个小孩，但在我妈妈身边我总是会身体僵硬，要成为一个脸上失去色彩的大人，我的感受力在流逝。她给人的感觉是凡是都是别人的错，而她对于对人的过错，不会坚持是别人的错，她会去包容别人的错，但之后漫长的生活中都在抱怨别人曾犯的错。现在妈妈靠近我，我都会感觉不自在，尤其是我跟她吵完架以后。对于我不喜欢的人，我就是没法靠近他。

  一层门外又窗外的汽车人太吵了，我需要安静，我需要安静地感觉。

  他们的喇叭声常常会打断我的歌声，我的发呆，我的思考，我在思考时常常像是在呆望。即使听了这么久的喇叭声，我还是觉得烦躁，喇叭声能带来一直陪伴，但时不时要显示自己的存在的陪伴，是很烦人，甚至恼火的，尤其是阴天，阴云遮挡心间的一天，令人格外坐立不安。

  我讨厌汽车人的另一点是，他们没有感觉，只有机械的喇叭声，虽然有不同的节奏，这是他们的语言。我更希望遇到一个彩虹般的人，让我从他身上学到新的东西，我喜欢这样的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就像以前有个住在要上山上高速公路的那个嘴边有一些明显的青春期就留着的胡须的哥哥，那时候我去他家，他爷爷去世了，我们是去奔丧的，对于我来说，是去吃宴席的，而他当时在等待录取通知书。

  他是一个温暖又温柔的人，他说话的感觉很舒服，在那么多人中只有他身上有温度，而我哥哥没有，但由于我身边尽是没有温度的人，他的出现，让我感到诚惶诚恐，反倒觉得不真实了。

  天气冷的时候，我希望能蹲在一个温暖的人身旁，我能感受到他身体释放的热量。有些人为了吸引异性，博得关注，为了达到某种无所不能的气质而改变行为举止、连性格都改变了，可是他身体里的温度不会变。

  多年后，他结婚，我又去了。他一眼就认出我来，立马就笑了，可是我假装没认出他，因为我怕他不记得我，或者我看到的是假的，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记得我？他说我一直都没变，我哥哥倒是变化不少。

  阴雨天，汽车人似乎从车里出来了，从一排店面下的红砖路走过。那些红砖都变灰变黑了，有十几块是新补上去的，因为已经不知为何破碎了，或者积水严重，但破碎是最能够被重新换上的，我们走路经常从脏兮兮的红砖上扑起一层水箭，击中裤管前面或后面，有时如果裤管的设计是肥大的，那么非常难过，冰冷冷的泥水溅到里头去了，渗透到袜子、鞋子里，附在皮肉上。我楼上这边，用人眼，有许多死角，出来的汽车人，钻回哪辆车，我不知道。我有许多不知道，虽然我知道也不会告诉那些汽车人。我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因为不知道的东西停留在你附近，时间长了，并不会自然亲切，而是越来越怀疑他们是另有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