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年华之歌(一)

年华之歌(一)

作者: 李晓欣 | 来源:发表于2019-08-10 18:54 被阅读0次

    2018年立秋这天,成都骄阳似火。俗话说“立了秋,扇莫丢,还有一月好热头。”李晓离凭着往年的经验和一腔快溢出胸口的激情,进了满满一冰柜冰糕回来,心里盘算着,“卖完这一柜退柜子差不多。”

    哪知第二天,天空却像泄了幕,珠帘似的雨落下来,要命的是这样的情况竟断续持续了一月之久,李晓离终于像蔫了的苦瓜,一筹莫展。冰糕卖不掉不说,烟,酒,饮料……什么都惨惨淡淡。“秋风秋雨愁煞人!”她闲坐在店里的椅子上,捧着手机,编辑好文字,配了张可爱又无奈的自拍,点击发表。

    这时进来一个名为“尊上”的电话,晓离想也没想便挂掉了。界面重新回到发朋友圈的画面,晓离匆匆点了发表,根本来不及像往常那样看着自拍自我陶醉,因为她若不在十秒钟之内回电话,“尊上”的电话就会再次进来,倘若哪次晓离压根没有听到电话,她的“尊上”也真的有本事给她的电话打爆。

    “喂,外婆啊。吃少午(午饭)没得?”

    晓离在给她的尊上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尽可能地用川东方言。

    “吃了,丽儿,你吃没得?”

    自晓离15岁那年,被爸爸妈妈接来成都后,晓离就很少回川东的那片小村庄了。村里一切大小事宜,婚丧嫁娶,都靠与外婆通话得知。外婆喜欢摆,晓离喜欢听。于是晓离也乐得接到外婆的电话。一听到外婆的声音,晓离眼前马上浮现出那短小精明的形象。外婆老了很矮,年轻时大概也不高,圆脸,大眼睛,不笑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很和善,一说话反而把这种氛围破坏掉了——外婆说话总是很凶。除非外婆边说边笑,那样倒形成了一种最大的和谐,散发着一种老年的美。外婆从来没有留过长发,也从来没有留过刘海,外婆是近一两年才生出几根白头发,晓离还记得前几年外婆到处跟人吹嘘“我都75了,还没得一根白头发呢!”

    “我也吃了。外婆,今天赶场没得啊?”

    谁也没办法说清,乡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抓走了我们多少青春,带走了我们多少记忆。平时不显山不漏水,却在关键时候用方言狠狠地提点我们来自哪里。晓离想都没有想到“赶场”,却先条件反射地蹦出“赶场”这个词。到底是被那片土地孕育了十多年,现在谁还说赶场啊,都说上街,赶集。

    “没有哦,丽儿呢,外婆的命苦得很哦,外婆的心里有簸箕那么大个疙瘩。你外公把我气得在屋吃黄莲,叫皇天,叫天天不应,叫地不开澈。”

    “咋了哦?外婆,你莫气,慢慢说。”

    问出这句话,晓离才反应过来大概在半个月前她的妈妈杨素群曾经跟她提了一嘴,说她外公外婆在家里吵架,外公赌气要搬到大舅舅杨光星的老屋去住,衣服都收好了,决心要跟外婆分居。晓离当时听了只觉得好笑,外公都八十六岁了,外婆也七十八了,说他们在家闹离婚,就跟说刚出生的宝宝会说话一样新鲜,晓离想也没想就把这事不当事了。此时听到外婆的话,七分好奇,三分心痛。

    “你外公欺压了我六十年,到了老了把我嫌,我被他糟蹋了又糟蹋,耻辱了又耻辱。他出门见人笑,回屋变鬼叫。他把外婆不当人,他窝利他就窝不成。”

    当晓离听到这些话时,晓离竟连那三分心痛也没有了。这外婆当真好口才啊,骂人都是一套一套的,有外婆这张利嘴,外婆就吃不了亏,再说了,记忆里的外婆,何曾吃过人家半分亏啊,整个秦溪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五大队的李玉真,晓离的大舅曾说,“也是你不晓得啷个去县里,你要晓得啷个去县里,你在整个县都要出名。”

    晓离就尖着耳朵听,还打算凭最大的努力把这些话记下来,这可是个写文章的好题材啊,外婆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题材,晓离在那一刻想:如果此生有幸能写成一本小说的话,那就写她的外婆吧。于是晓离要不要搭一句“别气了。外婆。”“外婆,莫生气,给身体气垮了划不着。”换来了下面这些话:

    “人不要脸,鬼都害怕。”

    “你外公头顶生疮,脚底灌脓——坏到底了。”

    “我跟你外公,门幌高,命上遭。”

    "当初他退伍回来,说了十几个都没说成,说我都说了七八年。有那话是‘命里是一对,棒棒打不退。’‘十个说客不如一个夺客’老子当初那么困难跟了他,没想到老了这样来耻辱我。”

    “这下是矮子过河——安(淹)了心的了,三十辆银子——是一定(锭)的了。”

    “你外公不投降,要我死了才投降。我到时会自己解决,喝药,上吊,跳堰塘……总有办法。”

    晓离终于还是被这最后一句吓到了。明知道安慰没用,还是搜肠刮肚地找了些话来抚慰了外婆几句。当她挂掉电话时,她马上拨通了她妈妈杨素群的电话。

    "下雨天生意不好啊?没得人买东西啊?给我打电话干嘛?想我了吗?”杨素群细着声音撒娇地说。

    “我这不下雨也没几个人啊,唉,你别管我生意好不好了,我也没想你。”晓离激动难耐,“我跟你说……”她已经一秒钟都不想等,“你妈刚给我打了个电话,扭倒我摆了一个小时,哎哟喂,那才可怜哟。她都要上吊了。”

    “她又在屋头闹啥子嘛?”杨素群不再撒娇,语气平淡地问。

    “和外公吵架撒。诶,不对,你咋个听到你妈要上吊你一点也不激动呢?”

    “你信她的嘛,世人上吊了她都不得上吊。”

    “哎哟我的天,我看也是。妈妈,他们为啥吵架啊?”

    ”好像是为了看电视摆,”杨素群也不大肯定,“外婆看到电视里一个男的长得帅就说‘这个娃儿才长得标致哦’,你外公就说‘长得标致你跟他走撒。’就为个这个,你外婆就扭倒你外公骂,还说你外公侮辱她。”

    “就为这个?”晓离不可思议地问,“就为这个吵了半个月?”

    “那不然为啥子嘛,你以为他们两个一天在屋不找点架吵过得哦。难不成要为个天大个事才吵架哦。”

    晓离想了想,好像也对。外婆一天两包烟,一斤白酒下了肚,不吵架,干什么?

    也全靠了外婆一天一斤的白酒,加之烟草被外婆点燃后吐出来的氤氲,使外婆看起来格外的与众不同。凭着小离15岁前受的熏陶,再经过岁月长河的洗涤,晓离识见的增长,以及外婆持之以恒地倾诉和外婆子女见缝插针地补充,晓离终于了解了外婆的全部故事。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年华之歌(一)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arfrj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