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成和李玉真的地坝里,有一颗白杨树,建房时杨中成没舍得坎,他想:南方的白杨树本就难得,他也姓杨,他们本是一家人。等以后有了一堆孩子,在清凉的夏夜,在白杨树下,打盆井水洗去一天的疲惫,再往凉椅上这么一躺……多么的惬意凉爽!
他这个平凡的梦想,在白杨树的叶子落了又长的第四年后,才终于看到了第一丝希望。
那也是一个夏夜,天上挂了一个鹅蛋形状的月亮,星星在不停的闪烁,月光倾泻在白杨树上,倾泻在本来是一排三间,现在已经多了两排茅草屋的一大片房顶上,杨中成劳作了一天回来,搬出了凉椅,对即将临盆的玉真说:
“快过来坐。我再把篾条剃一下,马上打谷子了,我再编两挑箩篼,你坐到慢慢把篾条块块撇一下,茅司里没得揩屁股的了。”
“没得用手揩,反正你龟儿不要脸。”
“搞忙做哦,莫一天这么儿那么儿,葱子蒜苗儿的。”
“老子要求给你做,今早上见红了,说不定今黑老就生了。”
杨中成看了看玉真的尖肚子,得意地说:“大嫂二嫂都说了:是个儿。”
“你一天想金想怪,还想看王母娘娘穿吊带。那个屈麻子懂个求……”这四年来,玉真和大嫂二嫂干了不少的架,特别是对他二嫂屈秀莲,她很是看不起,一脸的麻子(这几年确实又新长了不少的麻子)满肚子是非。“天天在老汉儿面前去夺烂事,大队上也砸起个嘴巴到处说,那个死婆娘我看就是头顶生疮,脚底灌脓——坏到底了。”
“我跟你说这儿,你要说那儿,没得哪个跟你说得赢。”
“说不赢,说不赢你龟儿也是落雨天栽秧子——该背时(湿)”
杨中成没再说话,趁着月色正好,煤油灯也还有点油,专心编起他的箩篼来。玉真也没说话,慢慢地撇起了篾块,他们手里在默契地劳作,心里也默契的想到了同一些事情。
结婚以后,杨中成和李玉真一直浓情蜜意,中成不顾父兄的反对,把什么都交给玉真管,玉真不到半年,就给中成的积蓄败光了,她为这个家添衣添柜、添锅添碗,这是必要的。不必要的,玉真也添,比如用不上的柜,用不上的碗。玉真这么败家,自然少不了下茅司的乌梢蛇,那些搞屎棍成天在中成面前搬弄是非,中成的爱意终于渐渐寡淡下来。
一次,中成从邓家老院子回来,刚走到门口,还没迈进门坎,他好像突然就饿了,便问玉真做饭没有,玉真哪有时间做饭,双手一摊,“没有”两个字几乎还没说出口,玉真的心口上便挨了一拳,被中成狠狠打倒在地上。
“你龟儿癫求了,你日妈蓝天门挂口袋——装起疯(风)来了!”玉真艰难地爬起来,这是玉真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男人的暴力,并成了玉真一生都难以释怀的暴力,而在当时,玉真回敬的也是歇斯底里的暴力。“你走幺妹回来要装癫装疯你以后就不准切,老子明天好生去骂哈她这个烂席子裹的烂秋姑,妈卖批……”
接下来的半天杨中成走到哪,他骂到哪,出去挖土,玉真也撵着骂,杨中成脸上挂不住,摔下锄头就回家了。玉真捡起锄头,径直来到邓家老房子,坐在门口骂夺烂事的幺妹,还骂幺妹的公婆没管好自家的儿媳妇儿,直到天黑骂累了,玉真才回家继续骂想要挑战权威的杨中成。
那事以后,杨中成算是彻底怕了玉真。以至于以后的年岁里,玉真和她大嫂二嫂,她亲家儿子骂架,他都不开腔,不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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