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的冬天,杨中成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家里的粮食一点儿也没有了,眼下已经饿倒一片。年迈的父亲眼看就不行了,年幼的光新也有气无力地躺在凉椅上,四肢耷拉着。桂华发烧三天了,还没退下来。最要紧的是,玉真又要生了,也就这两天的事。
杨中成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只会唉声叹气,别的什么主意也没有。而玉真呢,不得不在一个下雪天挺着肚子出门,她要出门去讨口,她要去要饭。
她拿了一串红线,别家给她一点粮食,她就给别人扯一截红线。谢天谢地,有雨雪的衬托,还有大肚子为她的遭遇加分,她这一路很顺利,就连平时跟她干过架的婆娘都不计前嫌的送了好些米面给她。
等她回家,杨中成怒火中烧地看着她,那眼神像要吃了她似的。桂华死了。杨中成显然已经哭过了,愤怒代替了悲伤。他细细地回想了他这几年的日子:刚退伍时,他家多么地有钱,修的房子是多么地漂亮,给玉真折腾这几年,什么都败落完了,瓦片不能遮风雨,茅草屋沤得又潮又霉,存款无半个,余粮无一斤。只有一双乖儿女,如今桂华却死了,发烧死了。桂华在死之前喊着“妈妈,”而她的妈妈非要在这个档口出去讨口,不能陪在桂华身边。
杨中成一想到光新和桂华每场都在东门口等他赶场回来的画面,就心如刀绞。那个喊“爸爸”喊得最舒心的桂华,那个唱《小小姑娘》唱得最好听的桂华,那个最爱给爸爸揉肩捶背的桂华……死了。
这时,二队的胡安贵来通知杨中成去开会,平时笑盈盈的杨中成一句话都没说,胡安贵识趣地先走一步。
什么都还不知道的玉真一眼就看出家里出事了,但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她为了让中成高兴,就把讨到的东西递过去,笑嘻嘻地说:“看,我要到好多……”
“要你妈卖批,你一天在外面要要要……”杨中成一把扯过玉真手里的东西,米面散落了一地,随即,一拳头碇在玉真的心口上……
玉真已经有了经验,没有倒下去。她顺手抄起一根扁担,想要还手,被中成一把就扯来甩远了,玉真骂骂咧咧地寻找其他武器,什么都是她的武器。
杨天喜本来看在儿媳大肚子的份上想劝架,但他有气无力,自己动一步都得喘三趟,他一看到这个破家,也替儿子委屈得不行,他还很担心等他过世以后中成的日子呢!他觉得这正是教训玉真的好时候,于是他缓慢地、艰难地、得意地爬到床上睡去了。
光新本来就在哭,一看到父亲打母亲,哭得更厉害了,一边爬在地上捡母亲讨来的东西,一边哀求着:“爸爸妈妈……你们别打了。”
中成看到光新,心都碎了,他决定离开家,他决定去开会。却被玉真一把拉过:
“老子今天赌你去开成会……”
玉真想了想,马上又反口说:“走,老子今天陪你去开会,我们今天就当着大队书记的面,让他们看一看你这个平时的笑面虎是如何打要生娃儿的老婆的,让大队当官的好好地来评一评这世间的道理。”
杨中成知道玉真做得出来,他反而不敢去了,玉真去跩他,中成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再动手了,心如死灰一般,由着玉真拉扯,左右不去。这时光新才哭着大叫道:
“妈妈,莫拉爸爸了,爸爸心情不好……妹妹死了,桂华妹妹刚刚死了……”
玉真惊闻噩耗,“啪”地一下瘫坐在地上,随即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迅速地爬起来,跑进斜房,找到躺在床上的小小的桂华,先掐人中,再压心脏,又朝额头吐了好些口水,来回摩挲。那架势感觉能起死回生,但终究是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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