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

那里很近，因为她时常出现在我的回忆里；那里又很远，远到二十几年我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忆越来越模糊，但常又唤醒，我一直想用文字记录那个地方的人、事、风景，但又担心苍白的文字配不上她的美丽，可总有一个声音提醒自己，写吧，写给30年后的自己。

我总觉得她的名字很独特，单名，N县。

与众不同的，我觉得还有她的地形，因为是洞庭湖冲击平原，所以一马平川。每次要跟朋友介绍我小时候的居住环境的时候，我都会这样描述：无数的田字格，家家户户的房子就是“田”字的横竖笔画，整齐排列，田字格的中间，就是田地。平坦和笔直是家乡留给我的印象。田野是平坦的，道路是平坦的，一排排房子是笔直的，房子前的道路是笔直的，路旁的杉树是笔直的，就连河流都是笔直的。不信？因为很多河流都是人工挖出的沟渠，从县城都茅草街镇的南茅运河就是如此。

总之，后来读到孟浩然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我头脑里浮现的总是家乡夏天的夜晚，暮色朦胧中蝉噪虫鸣的情景，这肯定不是对诗句的正解，只是我对家乡美好的执念而引起的，而我，不愿意去纠正。

家乡地形地貌的的优势下，家乡的人种水稻，种棉花，种苎麻，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四季忙碌，四季景致如画。春天，大家赶着牛犁田或者机器犁田，翻松土壤，再灌上水，泥沙慢慢沉淀，水面慢慢澄澈，稻田在光影照映下，就是“半亩方塘一鉴开”的样子。而后就是扯秧苗、插秧、栽棉花树……从布谷鸟叫变成蛙鸣蝉噪的日子里，土地上浅绿变翠绿，再变深绿，绿色连城一片，连绵的绿色下是肥沃的田野，起伏的绿色上是艳阳高照，好一派生机。

最忙碌的莫过于“双抢”了，抢收抢种，抢好天气。屋前的晒谷坪上是金黄的稻谷，门前的水田里又插上绿油油的秧苗。房前屋后，颜色鲜亮分明，像极了电影里的画卷。稻谷脱粒时稻草被搅碎而散发的稻香裹挟着淡淡的机油味，是那些夏天晚风独有的味道……

转眼入秋，稻谷又是金黄，棉花朵朵蓬松洁白，一阵风吹过，苎麻叶翻飞，灰白与灰绿摇曳在一起……没有一寸土地浪费，都是美丽又丰收的景象。印象中收秋稻与双抢不同，收割时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稻田早几日便不再灌溉，收割的时候一把把稻谷被堆成一座座小山。印在记忆深处的是脱去稻谷后的稻草堆成高大的稻草堆的样子，虽然总是被教育爬稻草堆会脏会痒而从未爬上去过，但是夕阳下儿时伙伴在稻草堆上跳上跳下嬉笑打闹的画面却异常清晰。太阳落山，孩童回家，暮色渐浓，稻草堆立在广阔的稻田里，像忙碌了一天的老人卸下重担，一边喘息，一边守望着自己的家园。

冬天的田野是苍茫寂静的，道路旁的水杉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没有了树叶的遮挡，几个窠臼支棱于树枝之间，倒成了点缀。临近年关，天气晴好的时候，家家户户洗衣晒被，晒谷坪满是阳光的味道。小孩子们期盼的不仅有过年，还有下雪，而且非得鹅毛大雪才过瘾。也许是某天下午开始，异常阴冷，北风呼呼，傍晚可能就下起雪来，天黑了才见地面慢慢积起了一些。后来总是在母亲的催促中才停止向窗外张望，恋恋不舍地睡去。第二天早晨醒来，窗外异常安静，心里挂念着雪是不是早停了，匆匆打开门，屋外是白茫茫的一片，极目远眺，雪白一直从眼前蔓延到天边！神奇的大自然像是一夜之间偷偷给大地和田野化了妆，不是粉妆玉砌，而是银装素裹，那种美我觉得只能用圣洁来形容了。

惊艳我的童年的，不仅有悄无声息下的一场大雪，还有冬末时田野里的燕子花（它的学名待考证），在天寒地冻中能盛开的，大概只有书中的腊梅和这种花 了吧。只要撒下一把种子，它就能葱葱茏茏地长一片，红色的小花格外惹人怜爱，虽然最终逃脱不了被翻入泥土的命运，但是沉睡的大地因它的修饰多了几分明艳。

……

多年后回家乡，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我一边驾驶还一边贪婪地想要多看几眼车窗外的田野，总想再次把那一排排树木房子、一条条沟渠、一片片稻田、一幅幅画卷，连同曾经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个人，经历的每一件事，统统装进脑海里，刻进记忆里……

如果，几十年后，我在CS或者其他地方再次读到这些文字，嘴角微笑上扬，或者眼角泛着泪光，那一定是那片土地扎根在我的心里了。

2023年8月7日星期一凌晨

此文落笔当天，在N县工作的一大学同学来长，约定几日后回N县再聚，并邀请另外俩同学同聚。8月9日，四人齐聚N县，友人安排去某镇一农户家摘莲蓬，间隙坐于其屋后树荫下乘凉。谈笑风生间，欣赏近在咫尺的家乡美景。时节虽已立秋，但是乡村仍是盛夏光景，稻田连着稻田，风吹过，绿浪翻滚到天边。忽而一抹白色飞过，身影灵动，许是白鹭……此情此景，流连忘返，恍惚间我像是回到了童年生活的那个地方。

                              2023年8月18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