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 第3章

作者: 崔杼 | 来源:发表于2018-08-09 14:51 被阅读34次

    第三卦 疾 得此卦者,如深夜密林,乌云遮月,恶犬追赶。偶遇洞穴藏身,得以避难。清晨十分,见字于壁:林陵冢墓坟。

    马车出村与护卫队汇合,车速不断加快。等车队上了官道,就开始日夜兼程。乔装的士兵们轮流休息,吃饭,这其中当然不包括姜歧和十方。他俩的生活舒爽无比,堪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本来为郑歧生准备的两个美貌婢女,全便宜了他们两个。除去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这点小小的美中不足,一切都好。

    车队前行不算平静,乱世之中,狼烟四起,民不聊生。官道上的难民像蚂蟥过境,寸草不留。好在没有组织,力量不够集中,看见大型车队就急忙避开,少有的冒进之徒,都悄无声息地死在刀剑下。

    傍晚,车队停下休息,十方要下车解手,姜歧正在研读郑吕带来的古籍。听到声音后抬头问询:“要我陪你去吗?”十方微羞,答:“不用了,疏影陪着我呢。”姜歧将视线移向十方身后的女孩,鹅蛋脸,柳眉,翦水秋瞳,身段婀娜。疏影身体瑟缩了下,矮身冲姜歧福了一福。姜歧将视线移回书本,放人道:“去吧。”

    十方挑中了几棵树木之间,草丛茂密之地。负责监视和保护之职的疏影姑娘尽职地站在离她不远处。“你转过去呀!”十方撒娇道。疏影转身,背对着她。

    十方屈腿,解裤带。这孩子穿的是郑国男子的服饰,长袖,长裤,全靠一根腰带吊着。十方两手凑在一起解腰带,下意识地扫视周围,竟然看到有个黑影蹲在树下!

    “啊!唔……”一声尖叫吼到一半,被强自忍了回去——十方并不想此人因她被捉。可惜来不及了,听到异响的疏影一个利落转身,后脚蹬地起跳,正踹在那黑影的脑瓜顶上!黑影挣扎着倒下。好俊俏的身手!闻声而来的护卫们一拥而上,抓住了那个半昏迷的人。十方被人强扶着向马车走时,忍不住回头去看,只看见那人垂着头被士兵五花大绑的拖走。

    十方迷糊着被赶入马车,面对姜歧投来的问询目光,突然想起“我还没来得及小解啊!”欲哭无泪,后来不得不在陶罐里草草解决。至于解决过程,嗨,不提也罢!

    此次行程是高级机密,无论是郑歧生过世,还是姜歧代师归郑,在祭天大典之前都是绝对保密的讯息。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郑吕经过一夜审问,确定偷窥者只是想趁十方落单抢夺财物,而非探子之流,就要放走他。用他的原话是“没必要浪费食物。”

    姜歧不同意,因为,十方病了。

    十方发烧了,在冯碗——就是那个偷窥者——他居然有名字这真稀奇,毕竟村子里的小子们大都复姓二狗,别名铁蛋儿——被抓的当晚,十方突然高烧不退,温度越升越高,在午夜达到顶端。高烧到神志不清又无法入睡,眼睛里都结了一层浑黄色的翳,嘴唇裂开小口,手脚滚烫。姜歧用陶碗盛着烧酒,点燃,趁着燃烧的时候用滚烫的烧酒揉搓十方的手心和脚心。每隔一段时间就用湿布擦拭十方的额头,前胸。然而情况还是越来越糟,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十方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声已经能够让靠近马车探听消息的郑吕听得清楚。

    郑吕的心沉了下去,这么个烧法,就算烧退了,也可能对脑袋造成极大的损伤。郑吕骑马跟在马车侧面,劝道:“小姜先生,十方可能是得了伤寒,我可以派人将她送到前面不远的村子里。那里有大夫,条件略好一些。”又放低声音劝道:“她本来就跟这件事关系不大,若是不去京邑,在村子里平安一生,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姜歧一夜不眠不休,滴水未进,此时声音有些暗哑,道:“她知道那么多事情,你就敢随便放她走?还是你早已打算好,派人跟着她,就算没烧傻,也下点药毒傻她?”

    郑吕沉默片刻,道:“活着,总是好的。”

    姜歧冷笑了一声,勾起喉咙里的干痒,又压抑不住咳嗽了几声。

    郑吕严肃道:“你病了吗?她的病若传染……你也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如果你半死不活的到达京邑,她也活不了。”

    姜歧冷硬地骂道:“蠢货!她这病又不是风寒。你把昨天那个小子送进马车来。”说完就放下了帘子,任郑吕怎么威胁劝告都不应声。

    郑吕又不可能真的动手抢人,无奈之下,只能亲自把冯碗押上马车,本人就坐在车驾上守着。

    冯碗身上都是伤,混着泥土和血,十分狼狈。被郑吕扔进车厢里一滚,后背上的脊骨突出成尖锐的两角,最顶端还磨破了皮,留下蜈蚣状的血痂。

    姜歧从马车中间的小茶几上拿起一碗酒——刚用来给十方擦手的——递到半死不活的冯碗面前。冯碗的鼻翼夸张地动了动,“粮食的香气”,冯碗想。粮食的味道是伟大的,冯碗费力睁开肿得瞧不见人的眼睛,向前爬动几步,挣扎着把脑袋扎进碗里,凶猛地喝了起来,他几乎一口气吸干了整碗酒。

    姜歧收回空酒碗,又拿起一碗酒——刚用来给十方擦脚的——递到冯碗面前。冯碗刚要喝,姜歧猛地收回手。冯碗扑了个空,抬起头,整张脸因为饥饿和愤怒狰狞起来,又丑又可怖。

    “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姜歧冷漠地说。冯碗不理他,不断地向前爬,奋力伸出胳膊去勾酒碗,甚至想用牙去咬姜歧的脚踝。姜歧一直后退,在后腰抵住茶几时,抬起右脚,一脚将冯碗踹回角落。冯碗的牙磕在地上,碎了半颗,整个嘴唇肿了起来。他呸出一口血,终于意识到与对手的巨大差距,剧烈地喘息着,放弃了挣扎。

    姜歧冷漠道:“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冯碗虚弱地重复:“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声音低得全是气音。

    姜歧并不在意,继续道:“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冯碗断续道:“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姜歧教,冯碗念,几句话后,姜歧会喂给陈碗一口酒。在食物的刺激下,从没有读过书的冯碗居然背会了《金刚经》!每背一遍,就会得到一块点心或者一碗酒。背错就什么都没有。大概是对经文愈加熟悉和饱腹感渐强,冯碗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

    马车的一边,一个水嫩白净,烧得通红的少女卧在丝绸间痛苦的呻吟;另一边,一个浑身伤痕、骨瘦如柴的少年趴在木头地上重复背诵《金刚经》。两者之间,一个肤白胜雪的少年,盘腿打坐,全心祈祷。静动分明,如画如禅。

    黎明时分,十方的烧退了。

    “完了,我只能嫁给你了。”十方斜靠在马车一角,唉声叹气。她病了一场,除了两颊添了些绯红,倒看不出憔悴。

    “你知道什么叫嫁?”姜歧合目卧在十方右侧肋骨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嫁, 女适人也。与娶相对。”十方文绉绉地说,还打算配合动作摇头晃脑,可稍一转头,后脑就一抽一抽的疼。“嘶……”

    “头疼就别乱动。”姜歧不耐烦地说,伸出胳膊搂紧她的腰,两人契合地贴在一起。这姿势太过舒适,姜歧没等到十方回话就睡过去了。

    十方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在姜歧的面前晃了晃,没有反应。确定姜歧是真的睡着了后,十方的胆子变得大了起来。

    十方低着头,凑近了看。能看到姜歧墨染般乌黑的睫毛和眼眶下的乌青。姜歧面容昳丽,状若好女。清醒时总是在吓人或者谋划着什么,他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不笑,基本上就是生气憋大招打算群杀。

    十方总觉得他活得太累。

    按照十方的想法,一辈子在山水间游玩纵情,也是快活的一生啊!做什么非得卷进这乱世中去?可是姜歧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是要走到塔尖上才能快意的人物。如果草草一生,就只能是活着,苟且而已。“你真麻烦。”十方想,“有人只要吃饱穿暖就快活,有人想要身体健康,有人祈求子孙满堂,有的人要做官,有的人要著书,有的人要吃尽珍馐美味。而你却想要波澜壮阔的一生,要封王拜侯,改写天下格局才能安份。真是又贪心又麻烦。”

    十方用手虚悬在空中抚摸姜歧的脸,这是一张初露峥嵘的脸。曾经有知名的相师为姜歧摸过骨,断言姜歧骨相单薄,活不过七岁。

    可是现在姜歧已经十四了,十方的心情好极了,不出声地笑得眉眼弯弯。以她对面相的了解,姜歧头骨饱满,额骨上至百会穴顶,下至中正之部,隐隐有隆起之势,初现一颗方形的印的雏形,这是尚未成型伏犀骨。有此骨者,从大富大贵,大名大寿之命,可享人间帝王之福。“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十方用食指虚点姜歧的额头,“既然只有这样你才会快活,那就去做吧!”

    因为我此生也不求珍馐佳馔,不求闻达天下,只希望你能得偿所愿,顺遂一生。

    马车里暖意融融,情意绵绵的时候,郑吕正陷入痛苦和恐惧中,无法摆脱。他刚见过醒酒了的冯碗,这少年的生命力就像荒原上疯长的野草,不过就是一顿饱饭,身上的伤居然开始好转,精神状态也好的不可思议。他像是流落虎群的幼狼,收起爪子,低下脖颈,露出柔软的腹部示好,一切为了生存。

    总之,郑吕从冯碗嘴里得到了当事人亲历版本的马车异闻完整版。他感觉非常的诡异和恐惧。十方突然的高烧,姜歧早就料到的应对,还有莫名出现的冯碗……这一切都超脱了人力,向不可知的鬼神方向滑去。

    郑吕的父亲郑歧生就是歧术第二十三代传人,以精通占卜闻名天下。传说歧门的创始人泉御子可以点石成金,撒豆成兵,千里之内,来去自如。然而传说毕竟是传说,反正郑吕是没有发现他的父亲有什么常人没有的特点。说难听一点,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教好。

    郑吕胸口一痛,自嘲地笑了笑。

    他骑在马上,想象着姜歧为十方治病时的场景:佛经,烧酒,伤痕,香气,血迹,丝绸,女人……他难耐的动了动大腿,觉得皮肉有些痒。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全无逻辑,场景奢靡而禁忌,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而姜歧那张艳丽冷白的脸不知怎么出现在脑海里,他敛目,粛容,双手合十盘腿坐着念经,手上绕着两圈木质佛珠。

    慈悲,庄严……勾魂夺魄。

    郑吕悚然一惊,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一阵三月春风吹过,恍然意识到背后已然被冷汗打透,原来还是怕的,终究逃不出对非人力可为方面的恐惧。可即便如此害怕,竟也挣不开庸俗欲念的纠缠。

    “他根本就是生错了性别!”“我还真是色胆包天啊!”“我应该尽量减少与他的见面。”郑吕苦笑着想,头脑中的念头从天落地,被理智小心地封印起来。

    “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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