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躺在工棚里刷短视频。
这已经躺平两个多月了,福寿都有点不想躺下去了。以前没日没夜的苦干,遇着工期紧的时候,干到通宵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他最大的希望就是睡个囫囵觉,就是睡醒了也不想起来。可是现在,除了吃饭拉屎蹲着,其他时间也就躺着最合适了。
福寿是大年初七离开家到这二三千公里之外的地方打工的。这些年他早习惯这种漂泊在外的生活了。自由,关键是挣钱多,钱还挺利索的。福寿干活的工地大部分都是在人烟稀少的戈壁滩或是山大沟深的高原腹地,挖隧道、开沟渠,真是战天斗地的大工程。福寿说:“我们庄稼人天生是吃土的命,如今田地里没收成,也就只好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吃土了!”说这话的时候,福寿脸上是没有一丝半点的无奈和伤感,你反而体会到的是些许的自豪。
只是福寿的老妈每每谈起儿子就是抹不完的泪珠儿。
福寿是家里的独子,就是他们祖前三辈也都是单传。福寿二十出头就娶了隔壁村老丁家的姑娘,第二个姑娘出生后,老丁家的姑娘就人间蒸发了,至今都没个音信。当然,音信自然是有的,就是老丁家姑娘跟了别人跑了。
福寿那两个没妈的姑娘也就全靠着奶奶——福寿他妈了。
对于婚姻的失败福寿是找不到原因的,他只是常说,“人家心高得很哩”,也就没个下文了。
二十二,到今天五十挂零了,福寿还是单甩着。眼看着这四代单传的家族就此断了,福寿他妈当然就有着满腔的惆怅和不甘。可福寿死活再不谈二婚的事,这也促使福寿不想留在家里听父母亲戚唠叨,更不想看左邻右舍奇怪的眼神。他走了,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现在躺在戈壁滩这个酷冷冬天,福寿其实还是挺担心家里的。想自己七老八十的父母,更想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大女儿秀秀现在读中职,小女儿香香在县城读高二。
福寿他妈一天一个电话。
福寿知道他爸的情况。
肺心病,一到冬天病情就加重,呼吸困难,严重时,整晚都睡不了觉。往年这个时候福寿都已经回家了,晚上就有他守着,严重的时候也有送到县医院的。到了医院,护理和治疗全方位进行,不几天也就缓解症状了。
“这两天突然冷了,他晚上起夜感冒了,就又不行了……”福寿听出他妈几乎颤抖的语气了,“车也不通,县城医院里去不了……你又不在,到时候咋办……”
“到时候咋办……”福寿也在心里嘀咕。
他一骨碌爬起来,夹上衣服出了工棚。
他去找项目部的李主任。
李主任也躺在摇椅上刷手机,看到福寿只是抬了一下眼皮,悠悠的说,“你出得了这里,也出不去三岔路的卡子呀……”
“家里的老人病得不轻,我必须回去……他总得分一下轻重缓急吧……”
李主任的摇椅转了一圈,把他那一脸的八茬胡子朝向福寿,还是悠悠的说,“现在还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福寿听不明白李主任是感叹还是疑惑,他只知道现在得想办法。
福寿站在项目部门口,心情懒懒散散,就如此时戈壁滩的阳光,明晃晃的,但感觉不到一丝的热乎。
福寿点开“出J通”,没有收到准予出行的通知。他是11月6号申报的出行,今天都12月1号,眼看都一个月了。
福寿心里暗暗骂了句,“妈了个巴子!”这些年福寿跟着下路人干活,别的没学会,就是这句话也是喝醉了偶尔骂出来。
再听到家里的电话时,那是村支书打来的。
“你爸昨晚没了,你别担心,我们都会做好的……现在是特殊时期,也就只能特事特办……老了的人,也没有遗憾了……解封了再回来,好好的哭上一场,也就尽孝了……两个姑娘也上面派车接回来了,就是还在隔离,不过你也就放心,管吃管住,不要一分钱……好的很,啊,就这样……”
福寿是想过这样的情况,但此刻真正面临的时候,他又能怎样呢!
工地上买不到纸,李主任给了一包A4纸。
向着西方家乡的方向,纸张化作烟灰飘向虚空,一壶浊酒,一杯热茶寄托福寿万千愁绪。抹掉眼泪,福寿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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