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确认他曾见过会飞的鱼,赤红色的鳞片,鱼鳍张得极开,透明,带着橙红,在空中闪出粼粼的光。它飞在几十米的高空,竟爆发出鸟一样的悲鸣。
他和很多人说起这个,人们大多嗤之以鼻,觉着他说着胡话,做着一场虚妄的梦。青春的孩子大笑:“陈飞宇,你别是因为名字有个‘飞鱼’得了妄想症。”
只有他爷爷相信他。
“爷爷,真的,我见过。”
“是,飞宇见过那鱼,爷爷我也见过,红色的对不对。”
奶奶总在旁边默默听着爷孙俩的闲谈,有时轻笑,说他们成天说着没正行的话。但她并不会打断他们的对话,只是在结束后催促老头子快去忙农活。
他去城镇工作时,奶奶给了他一袋子橘子,那是家门前几颗橘子树的果实。飞宇总嫌太酸,但我的确没得什么其他的吃食。
在路上,他遇到身穿校服的孩子们,白蓝的校服,他们的模样青涩稚嫩,和他一般。他听着男孩子们说着闲话,哪些女孩子漂亮,哪个男生又如何如何。只是当他们见着飞宇的时候变得缄口不言,仿佛见了洪水猛兽,刻意离得远了些。镇子小,一点事,便会传的人尽皆知。
他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他原本也是会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上着学的。
2
他不爱说话,性格孤僻,不能是惹人疼爱的小孩。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父母离婚的时候都推脱着想让对方抚养。最终是飞宇爷爷奶奶舍不得孙子,年近花甲,仍说:“你们不养我们养。”
再到后来,父母各自再婚,他竟无人过问,一年上头见不到父母的影子。母亲连电话都是不接的。飞宇打电话,母亲带着哭腔,说对不起他,但她也想开始新的生活了。
偶尔过年的日子,父亲回家,带着新生的弟弟,看着父亲,继母,弟弟的欢乐,他只觉得他是局外人,他愈发沉默。
仿佛无人爱他,无人在意。他,习惯了。
曾经他也以为只要自己够优秀,父母便能多看他一眼,他也的确曾经名列前茅,一个家长会父母不会到席的优等生。渐渐的,他意识到他错了,他似乎生来便是不被宠幸的。长期生活的疲惫与性格不合的争吵,早便磨灭了他父母之间的爱。而他的存在,只是不存在爱情的婚姻下意外的产物。
他当惯了好孩子。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太乖了。
当一群染着发,纹着纹身的少年找到他时,他对于那个自由的世界觉得新奇。他浑浑噩噩,成绩一落千丈。打架斗殴,伤痕累累。
3
事实证明,这样的方式确实能引起父母的注意。仿佛干涸已久的河床,确实迎来了雨水,雨水过后是更加长久,更严重的干旱。父亲暴打了他一顿,面色赤红,飞宇只在恍惚中看着父亲张张合合的嘴漏出玉米粒般的牙齿。他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他自暴自弃着,带着报复性。
终于,他被送进了戒毒所。那是他第一次见着父亲为他流泪,他叹气,不明白自己乖巧的儿子为何变成这样。陈飞宇自己也不明白。
戒毒所两年,出来时接他的只有爷爷奶奶。出来后他学了一门手艺,当起化妆师。爷爷奶奶不理解,男孩子为什么要干这个呢,他想了想,带着笑意,因为这样可以让大家都漂漂亮亮的,很美。
奶奶年轻是个美人,年纪大了也衣着整洁。奶奶对飞宇说,有时间给奶奶也画画。
一直不肯画的飞宇有天突然兴起叫来了奶奶。奶奶画得很美。飞宇静静的看着爷爷奶奶,说咱们仨合个影吧。
4
离婚多年后这一对互相怨恨的男女终于重聚,他们早已没了心思争论,因为病床上躺着他们的孩子。
手腕上深的可怕的伤口,可见这人的绝望。
飞宇醒时,难得的看着父母安静的坐在他身旁,没有争吵。身旁还有一直照顾他的爷爷奶奶。他们的眼神太灼热,飞宇的第一反应是愧疚,恍惚。
母亲先开了口,为什么。奶奶噙着泪,抱住孙子,不理解孩子为何想不开。
飞宇不知道如何解释,只低着头不说话。或许这么多年,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以及对他的忽视,早便养成了他安静沉默的性格。他曾试过倾诉,父母总搪塞不在乎。老人家总有着代沟,而且出于男孩子的自尊,他不在倾诉,不在询问。
病房安静的不像话,过了很久,飞宇才颤着声问他的父母,你们爱我么。
那天,飞宇再一次看到了童年那条赤红色的飞鱼,在病房窗外飞过,将天边的云彩染成橙红。
飞宇说,我是见过飞鱼的人,在几十米的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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