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午后开始,木苏苏没有回到原位,大厅里的卡位,配置都对应本地的经济文化水平,很合乎工作的软硬件需求。
很快,名片就邮寄到了。老盛收取了邮件上楼,笑着分发,在座的每一人,都第一次拿到了套印着公司标识,双色新名片,就都不免有些小小惊喜,除了魏来。这时,曹姐的电话就到了,
“苏苏,以后你们的名片要自己去印刷,总部仅仅提供支持。社保也是这样,挂牌后在当地购买。”她交代了道,同时告诉她,并没有印刷魏来的新名片,他就用回自己原来的名片。
于是,魏来就意外着,懊丧着从木苏苏的办公室退出来了。开俊凑过身悄悄和木苏苏说:“木姐,快坐回去吧。”
待到那个青年男子再来到公司,就错愕着办公室座次的重新变动。木苏苏不露声色,认真讲起来,他们彼此间限于点头之交,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位他们未来的关系。
小黄就开始只跟着魏来干了,高昂着头其他人谁也不搭理。这俩人开始每日神龙不见首尾。两拨人竟然彼此同一出处,不闻现在,不知未来。
木苏苏就正式和开俊去拜访那些重点圈出来的同行。
公交车奔驰在宽阔的内环公路上,两侧绵延着多层建筑绵延的工厂片区,砖红色低矮的民房相间其中,透过稀落的,不高的,骄阳下热浪里翻滚的枝桠,错错落落,掠过视线。
公交车上,是一大群去监管区,各行各业的人。也是年轻的报关员们,是踌躇满志的贸易员们。他们也许胸前佩着工作牌,牌子就别在胸前,或悬挂着,插入上衣的口袋,外露两条蓝色的缎带,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他们也彼此欢笑着,离开得稍远,声音就声嘶力竭,淹没在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中。因为工作性质的趋同性,和目的地的一致性,无论你是新手上路,还是老马奋蹄,都耕耘在同一方热土。只不过,混杂于内的木苏苏们还在做着,一亩二分地不知道在哪儿的艰苦努力。
木苏苏和开俊抵达了海关旁边的商贸大楼。每一层楼都有铭牌,标示入驻公司,逡巡着这些公司的名称,大抵都是耳闻目详的。
本行业分工细化,工作流程繁琐,对协同作业的时效性又有极高要求,客户每日就像索命鬼虎视眈眈着;本行业又必须注重每一个细微所在,亏损是在了其次,因为惩戒力度,是有入监风险的!经过每一个公司的入口,里面的雇员都把电话夹在耳朵边,在嘈杂声此起彼伏中各述其词,配合着“劈里啪啦”,十个指头飞舞在键盘,精神高度紧张。
定位了几个之前有过工作交集的公司,这俩人就冒昧闯入了。
专职前台其实是没有的,也是浪费的!随遇谁出来接洽,就告知诉求,请求拜访负责人。然后简单介绍自己,交换名片,随附宣传资料,夸大自己所能,寒暄,了解对方所需,期待下次再见,告别,一遍又一遍复制着按步就班的模式。
在交流的过程中,木苏苏发现同行普遍对自己的流向需求不高,甚至有些公司但闻马上明确表示他们不需要,但交流到自己的流向马上眉飞色舞,倒颇有些“人生得意须尽欢”之情,至于对于欧美洲硬线路,就透露着殷切之心了。
在回程步行的路上,春夏相关的时节,百米不见太多人踪,阳光热辣地“天王盖地虎”,近马路表面的空气灼热地加速膨胀,有恃无恐,旁边的小树时不时摇摆两下,东风无力百树残!在办公室惬意地吹着空调,和在户外跋涉怎么可比语!
开俊和木苏苏交流着本次随访的看法,间或有些熟悉的场景又回到海市,两人都对某些看起来没有什么前后逻辑的现象产生了一些困惑。
这一天,老盛告诉说,遇到一个客人,经过了解业务范围和公司一样。棋逢对手,三人当即就决定前去探访。
这次,车辆把三人带往了城市中的另一个方向,也许还穿越了弯曲环绕的护城河。这是一片新宅,规划成商品房的格局。木苏苏第一次来到这样的有几分城市生活气息的聚集地,好奇地东张西望。司机就谈起本地的房子,实际上是寸土寸金呢。那到底要多少钱一个平房呢?答案高得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在一个木苏苏似曾相识的包装现场,机器轰鸣,十几个工人忙碌着,就见到了那个号称自己是老板的东北人,个子倒不矮,瘦高瘦高的,头发老长,耷拉在瘦长的猪腰子脸上,一看就和整洁不沾边。
此时,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身后并不杂乱的这些设备,和包装好的,待包装裸露在外的货品,唾沫横飞,很显然地要把木苏苏等三人忽悠起来。木苏苏也就装作无知好奇,一张一合着白痴般的眼睛。这时,视线就落在这位“老板”的手,多日未修剪过的指甲长到微微打着卷儿,里面深藏着黑色的污垢,当下,就感到难以置信。
强龙不压地头蛇,假意释放自己的兴趣与诚意是必要的自我保护。该老板就吆喝着把一个有几分轩昂的男子叫过来,宣称,“要发货就找这位主管。”
该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衣衫倒干净整齐,长得也英俊,他拿眼珠子瞅着“老板”,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木苏苏觉得,这位,才是真正的老板,而这个东北男人,好听点儿,是个掮客,更多地,是个骗子。
类似的骗子木苏苏在商品集散地也遇到了。这一次她来到这儿的动机就明亮了许多,因为宣传资料和名片的门面,可以不做贼心虚般去套取商家的信息了,反而堂而皇之以获取样品的名义,零购到了一些有代表性的商品。
木苏苏带着余下的资料,来到休息区。休息时把资料的主页展开来,就是免费的宣传。这时,一个个头不高的男人就飘着游离的眼神凑过来,吹嘘自己有丰富的货源。木苏苏看着这个其貌不扬,非常普通的东北男人,上唇贴着下唇翻滚着,
“哦?”她带着探究的意味,递给他一张名片。
他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名片,找出一张回给木苏苏。上面赫然“某公司总经理”。
木苏苏就也瞧着他。他果然信誓旦旦,言谈下打着包票。旁边一直听着的,盯着的,也许熟悉他的男人、女人们就捉狭地笑起来,仿若彼此交换着一个狡黠的笑话。木苏苏就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这个城市每天都在举办各种各样的商品交流展览,留下名片的采购商可免费入场,这样每天的名片无论事后被有价值可期地惠存,还是无价值流向地抛弃,只要你想,就能收到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名片,名头大的,名头小的,全色印刷的,单色单面的,真实的,虚假的,注册资金雄厚的,小皮包公司的,休闲娱乐的,吃喝拉撒的⋯⋯,就是一个“您的方便就是我的随便”的概念。很显然,有一天,她的名片也可能不为所知地被“挂羊头卖狗肉”。
她离开了这圈人,对准一个垃圾桶,用两根手指把这张名片弹了进去。
开俊也找到了联系人,供职在一家同行业大公司的本地人,他俩都从海市毕业,因为这个缘由,两人约好了在一个餐厅见面。于是,苏苏和他就前往赴约了。这一次,可能是由于想探听竞争对手报价的原因,木苏苏就认为先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比较合适。于是,这三个人最终就在一家装饰还清新自然,流动性快的本地餐厅碰头了。
这是一个戴着眼睛,斯文的,几分儒雅的小伙子,开俊很快便和他熟络起来,两人找到了念书时光的那些共同语言。然后大约是请对方如果有机会可以合作。小伙子“噢”,讶然一声,手扶了一下眼镜,恍然大悟,“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了。”
开俊和木苏苏就颇觉被拆穿了谎言般讪讪。
好在很快,这两个小伙子又热烈地聊起来,小伙子自己介绍为什么不留在海市,因为家乡已经足够好了,在海市呆着各种高昂的生活成本就如同下套,自己何必要钻进去,这些沉没成本在家乡算起来,已经足够过上旁人艳羡的富裕的,幸福的家庭生活。这些言谈诚然是真诚的,实在的。木苏苏不由得相信他以后一定能够帮助到开俊,假使时机到来。
日子一天一天四平八稳地过去了,魏来和小黄这边同样也没有进展的迹象。当然,我们这里所指向的进展,就是有订单。尽管很多个晚上,大家是能听到魏来说着韩语在网络上出没直至深更。
木苏苏和开俊又去了闹市中那些小二层,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多小贸易公司匿身其中,较吸引人视线的,身着白色长袍,浓须大眼的中东人士为多,几部电脑、电话,拉起网线,配备办公自动化器具,找到三两本地地陪,就开始大刀阔斧地干起跨国贸易起来。
等待,等待,等待。
有一次,得知到了某些贸易公司订单涉及的流向,行走在下午近傍晚的街。准备收工的行人们脚步匆匆,神色松弛,木苏苏掏出电话直接拨回了海市总部,找到一位部门负责人姐姐,请求询价。很快,这位干练的姐姐回电过来,
“苏苏,我实话和你讲,我能够拿到的价格是这个,就报给你了”。
苏苏表示了感谢,可是这个价格在洛水,根本不存在竞争优势。洛水是不近深水港,但临近百余公里的国际深水港年吞吐量庞大,何况还有省会空运航道,再往周边向北面扩展,还有江城那些巨头抱团呢,区区一个外来妹,还想麻雀变凤凰!
苏苏不禁感到有些愁闷。她想到了明亮,曾经说过同学也是业内人,又小有建树了,
“明亮,给我报价吧。”木苏苏寒暄都没有,开门见山。
明亮真是帅呆了!
明亮几经曲折,在江城给苏苏找到了后援弹药,找到了组织。苏苏开心得都快鼻涕眼泪一把抓了。
若干年后,木苏苏再回溯起这些细枝末节,重新梳理一遍后,意识到靠“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多快好省,大包大揽,放卫星”的大跃进模式,断然行不通。
正确的组队步骤应该是这样:
1、聘请本地行业内的奇才,将商务网络带进来,通过网络拓扑结构节约传播成本。此点核心在精准定向;
2、返聘之前那位离开公司单干的干将,深入了解其离开原因,将其纳入公司人才培养计划。此点核心在稳定局势。而且人家单飞着可舒爽了;
3、招聘一线基层员工,扫楼、派单、blind-call,按黄页索引拜访大工厂、小作坊。此点核心在广撒网。
当然,配合着VI推广,譬如在商品集散中心竖灯箱,您说行,还是不行呢。这一切都有一个依托的前提,就是资金前提投入。对于基业长青来说,可能是有成立的理论基础,对于现金流偏好者来说,这玩意儿,玩的是投机,是刺激,是心跳。
这一个夏风将起的夜,木苏苏又顺着左侧的横街逛出去了,在一家本地快餐店领取了一份几个小碟组成的小而美的晚餐,木苏苏就在八仙桌边吃起来,一边观望落地窗外景致。此景以民居为主,长街两旁树木倒也整齐苍郁。店里顾客并不多,但座次倒挺多,食物整整齐齐、清清爽爽地码放在大餐盒里。邻座的男人们额首离得很近,凑在一起,边吃边聊。街道上穿插而过陌生的人群,他们是整洁的,身形颀长的,也许来自四面八方,也就长久地盘踞此地。这种气氛是安然、祥和的,和二三线城市普遍的现状没有太多差别:
再喧闹的商圈仍然存活着生活,再冷酷的人情世故中都蕴藏着温和,再熟悉也有距离,再陌生却也有冰雪融化的春天。细观我们的生活,生活哲学提醒着我们,做一个决定前,是否尽自己所能全面思虑过,查缺补漏,权衡再三。
木苏苏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魏来。诚然他唯我独尊的作风让木苏苏很反感,木苏苏此接触过的是索菲亚广场的作派,这差别实在太大。即便听闻曾在某次突发危机重大事件中,黄总曾立下赫赫战功,博得大老板欣赏,毕竟,洛水并不受海市的销售部的直接领导。
有本事,就公平竞争。
吃罢,木苏苏继续沿着街前行左转到八车道,再前行了百米绿化带,就转回商品集散中心前的主干道。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薄雾欷吁,灯光齐发,穿越薄雾,闪耀夜生活的步伐。
酒店、咖啡店、清真餐厅、街旁异域烧烤抹抹惺忪了白天数个小时的双眼,伸展肢体,杨柳枝露般打扮得鲜活,然后舒展开肢体,妖娆的蛊惑气息弥漫。各国各界外来人士就和着靡靡之音推杯把盏,沉醉中将劳碌了一天的肢体松垮下来。
那些清真餐厅,显而易见,它们在当地,无论从政治角度,经济角度,还是个人情感角度,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闻名遐迩,没有理由地门庭若市。你很好奇,也可以说觊觎,有机会跑进去看个究竟,但是放弃。这就好比一场无关紧要的,淡淡的宿命。木苏苏拐进了一家咖啡店。
她叫来一杯咖啡,和水果拼盘,在忽明忽暗、静谧的氛围中,象头猪一般,默然思考。
这一个深深的夜晚,木苏苏很罕见地,用那个价格极其便宜的手机,自拍了一个大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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