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寒星名,
北斗一属子。
明月自皎皎,
亦归清凉夜。
第二天,黑牙醒来时,已被铁索绑住了全身,押在东菜市,附近人头攒动,大抵是安县的百姓。十来个官衣把守住围观者,以免他们义愤填膺,以暴制暴。黑牙恍惚,费了好长时间,他才弄明白,自己被冤枉了,他现在的身份是昨日拦他路的一群匪徒,太行山匪。
他看到闹市中央的胡一统,胡一统蔑视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谄媚的躬着身子对一位老爷喏喏低语,而那老爷则装做假寐,嘴唇蠕动,像一只肥虫,突然手一摆,像是空中有飞虫,驱赶一般。胡一统熟稔的点点头,威武朝着黑牙去了。
胡一统站在小民之间,又像个顶天地的汉子,他双手做下压状,以示口不择言的小民们安静,待到小民将目光投给他之后,他才豪气北斗的说:葛县爷义勇双全,为民除害,于昨日令我等衙役将太行山匪捉来……
黑牙他听着胡一统胡说八道,也不害怕,也不生气,也不张嘴辩解,他就百无聊赖的等着,看围观众人的神情,听他们说话。至于此事如何,一切都会展开……
看守在他身边的还是年轻官衣,黑牙看到他,先是一诧,此人似乎不那么讨厌了,没了昨日的盛气凌人,他眼里分明流露的是惋惜,只差嘴巴一叹了。
他忍不住问:你不是昨天的那人吗?官衣听了他的话,也不答,垂下脑袋,像是受了极大委屈。
喂,黑牙又喊了他一句,只不过这次使用了点内力,让年轻官衣身子一震。他慢慢抬起头,黑牙碰到他目光,都不敢相信这个人到底是谁了,年轻官衣眸子淌着悲伤的一条河。
你是谁?
你个蠢货,年轻官衣突然沉声厉骂。
我?黑牙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我昨天百般羞辱你,是让你走,你不懂我意思吗?你杀了太行山匪,胡剥皮能放过你?葛老爷能轻饶你。
你个蠢货,他又骂了一句,只不过这次一点力气也没有。
黑牙突然明白,胡一统就是那群山匪嘴里的胡剥皮,官匪勾结,自己是被骗了,胡一统给他戴了高帽,骗了他,将他当个傻子,他怒不可遏,世上竟还有这等可恨的事,若真要害自己,何妨不磊落些。但他还是忍住了动手,他暗自劝自己,这一次,决计不杀人,等等假若有危险,逃走不成问题。
他看着周围嚷嚷叫的人,不禁心里发苦,难道又是宿命在作祟?他突然看到煎饼摊下有个乞丐睡的沉香。
杀了他,杀了他,恶人应当一死。
我儿子就是死在他手上的,太行山贼。
凌迟他,让他尝尝痛的滋味,人越来越多,他们痛恨的模样,假如让分食之这所谓的太行山贼,他们绝不会恶心。
有人朝他扔烂菜叶子,烂果,臭鸡蛋,他们哄的一笑,而后又更加卖力,看谁掷的更准。
啪,胸膛一片黄。
鼻头上挂着条菜梗。
头发上撒满了土…
群众之声浩浩荡荡,不过,也有不解风情之人,只听得有人说:青天大老爷,为名除害,好好好,一个站在最角落的锦衣公子,没有人能忽略他,他贵气逼人,一眼便是桃花丛中的客人,绝不属于这气味混杂的闹市。
黑牙看到一锦衣公子出现在众人面前,竟不由的和他比较,仿如鸿鸟与雀,他突然觉得羞惭。锦衣公子身着鎏云锦衣,腰间悬了一颗东海骊珠,泛着光华,手中持着把采荷剑,剑鞘嵌着七颗红宝石,鞘身绣着并蒂双莲,锦衣公子从角落到人群目光中央,而他始终没有正眼看过眼前任何一人,他倨傲的走到众人最前,离黑牙最近的位置,但仍然没有正眼看过被铁索绑缚的可怜人。
狂徒……这位公子,你尊姓大名,话可不得乱讲?年轻官衣听到有人嘲讽,先是暴怒,但在见到说话人的气度和打扮之后,稍稍迟疑,便转了腔调。
锦衣公子似乎没半点意外,他只风轻云淡的说:我,我的名字?呵,宿河马家马宿风,无名之徒,一介狂夫而已,话可能乱讲,但官一定是狗官没错。
宿河……马家?在场稍有耳闻的人,都不禁失色。这时,一直装作假寐的老爷恨不得多生了两条腿,他扑似的到了锦衣公子面子,胡一统紧跟着他。一时间,锦衣公子成了主角,反而无人问黑牙之罪。
马小少爷,不知你来我这僻壤之地,是有何贵干,下官可不做欺男霸女之事,那老爷小心的问道。
我的事,合该你管?锦衣公子乜斜了他一眼,这让那老爷,面色一顿,颇为窘迫。但锦衣公子却又说:算了,这事也瞒不住,我就和你等讲讲。
你等可听过血瞳?锦衣公子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有耳可闻的人,都不由一激灵,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害怕。锦衣公子见到这一幕,多少不满意。他宿河马家这在穷乡僻壤之处,还有些人没听过,区区一个血瞳却能翻起如此大浪,让他稍有嫉妒。
你,你是说血瞳,他来这地界了?胡一统咬着牙,来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怕什么,好歹提着一把刀。面对锦衣公子的指责,胡一统却只能苦笑,不是他胆小,而是他深深知道“血瞳”是谁,如果真遇到了他,自己也就该备好后事了。
我宿河马家既然来到此处,你等还有什么忧虑,锦衣公子的话,并没有释他们的怀,整个闹市突然陷入瑟瑟的境地,这也不怪他们,毕竟“血瞳”之名,不亚于地狱的无常鬼,逢着他的人便一定会死,逢过他的人,实在太多,还有很多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哼,一群懦夫,我告诉你们,除了我宿河马家,同来的还有九千岁诸葛家,落花谷燕家,这次你们可放心了?锦衣公子已失去了之前的翩翩风度,他深锁着眉,只恨不得现在就将“血瞳”的人头提过来。
听到了诸葛家,燕家,有耳的人只是稍微惊讶,并没有因此而放下悬着的心。
找血瞳麻烦,管你是谁,那是自己找阎罗王喝茶,年轻官衣忍不住说,他看不惯和他年纪不差多少的锦衣公子的漠视态度和傲然。
你……锦衣公子正准备训他,突然顿珠了,而后一跃上了屋檐,只因屋檐上还有一人,是他朝锦衣公子招了招手,锦衣公子回过头,讥讽的冷笑了下,便随他去了。
血瞳···他。
他怎么又出来了。
众人只觉得嘴发干,又过了许久,才恍过神,他们盯着天空,觉得天漏了。
突然有一人低吼着,三步做一步,从人群里冲向了黑牙,他握着一把剁骨刀。
杀了他,江屠夫杀了他。
杀光作恶的坏人,害得我们不得安宁,小民们终于发难了,他们想用黑牙来泄愤。
小民们的愤恨及怒火,让原本愁着的官衣也恢复了精神,那葛老爷是个极聪明的人,他
为了安抚惶惶的人心,走到胡一统前面,亲自喊道:谁都可上前给一刀。
小民们听了这话,无比的亢奋,像是见到了座金山,睁大着眼,浑身来了劲力,嘶吼着
就把“太行山贼”包围了,眼看要撕碎铁索缚住的人,他们要吃肉喝血。
年轻官衣精神一震,他见到安县的小民们仿佛成了兽般,要被谎言撕碎,心里头说不出的绞的疼,他别过脸,一咬牙,使劲锤了下自己的胸口,但他突然之间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般,兀自的跑远,离开热闹的东菜市,他跑去的方向,是锦衣公子马宿风离开的方向。
有一个东街胆大的无赖,更是抢过赵屠夫霍霍磨光的剁骨刀,他嬉笑的站到黑牙面钱,那般有力的砍了下去,真像一个开天辟地的英雄。
黑牙不得不出手了,他对死亡的意义,比任何人都懂,死亡就是消除一切意义。不见他有太多动作,那铁索就从他身上落到地上,然后他从东街无赖手里夺过刀来,这只在电光火石中完成,剁骨刀差一寸就到了黑牙眉心。
刀已在了黑牙手上,东街无赖呆滞的看着面前黑黝黝的小少年,然后他又看了看自己手掌,长满了茧,终于他反应过来,他手里的刀被这样的一个小人儿夺走了,这简直就是羞辱,他火冒三丈的呼起一巴掌···
不过,他倒了下去,更多人的性命也随之凋零,黑牙以气驭刀,人如禾草,两相一接触,倒下去的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安县的人,都是该死之人,他抑不住心里头的狂怒。
魔鬼,恶魔,他是恶魔。
血瞳,血瞳···
他是血瞳,血瞳真来我们这儿了。
不,他不是血瞳,有一个人绝望的喊道。
他是血瞳,只有血瞳才这么狠,血瞳在这儿……
黑牙听了直皱眉,他已隐隐猜测到这个名字,是个祸。此地不宜久留,他扔下了手中的刀,便朝着远处而去……
马宿风和一群不凡之人走在血泊的“闹”市中,他们原本只是正要离开,却在走之前,听到了此处的呼喊声,只是他们来的晚了些,只见满地尸与血。
血瞳,他们心里头不约而同闪过这个念头。并相互看了眼。
马宿风气的直恼,他一脚踢飞一个胳膊,就如同踢走一颗白菜。他略感可惜自己当时没有细看在场人的面目,血瞳到底是长什么样子呢?整个江湖到现在都没人见过血瞳的真面目,这好机会,却让他白白错过了。他细细回想,还是记不起一个人的样子,当时在场没一个看起来夺目的人。
终于有人说话了,声音让这血泊中散出的腥味,稍稍淡了些,锦衣公子背着手,睚眦的说道:这厮好猖獗,若下次再遇见,我定要让他知道,马家的厉害。
这事,不能传出去,胸前绣着诸葛二字的诸葛优,冷声道。其他人听着,稍一沉思,也就明白了其中利害,一个百代的世家,最重的便是声名。
血瞳是在我等眼皮底下做的这事,这分明是挑衅你我三年,这事若是传出去,确实是有失妥当,另一面白的中年男子说道。燕安知是
瞒不住的,悠悠之口,如川水疾奔,马家的领头人,马世凉蹙着眉,他腔中也有股火,不过现在他需要的是冷静。
你的意思是,就这样把名声落了?你君子剑的名声,可来的不易。诸葛优想到此事若散开来,他诸葛家绝对会成一个笑话,他已经后悔此次跟来,名声没赚到,反倒赔了个笑话。
一个月前,马世凉收到消息,血瞳出现在山西地界,因血瞳这名字代表了太多传说,太过于沉甸,他为保万无一失,特意联络了落花谷燕家,希望他们来救援。只是没想到,诸葛优正好拜访燕家,听闻了此事便也跟了来。只是可笑,最后连血瞳的面都没见到。
马世凉没理他,他望着几十具尸体,愈发后悔自己为何要带这些人来,一路招摇,怕是百里外的枝鸟都被惊飞了。
马世凉…诸葛优见马世凉背对自己,便忍不住喝道。
你有什么好方法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是怪我等不成,诸葛优一甩衣袖,不客气的说道。算了,这件事不与你计较,我只问你,眼下该怎么办?
你有什么好法子?马世凉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这让诸葛优涨红了脸,胸膛上下起伏,他气极了,竟说了句蠢话:我诸葛家可是跟着你来的。
我来是锄恶的,钓名之徒本不该来。
嘿,名声?怕是在场的诸位加连也比不了你齐阳三剑的马世凉吧?
诸葛优,你少说两句,眼下重要的是如何阻止血瞳再行凶。
好好好,你燕家马家俱是心怀众生,就我诸葛家是沽名钓誉。既然如此,我也就做个钓名之徒,我有一法,可以保全三家的名声,不知你们愿不愿听,众皆默然。
诸葛便自顾说:血瞳杀人,向不留活口,所以我等只需将这地上的尸体烧毁,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你等觉得如何?诸葛优说完,诸葛家的其他人,脸上都浮有喜色。
万一还有活口…何况这还是闹市。
燕安知,你知道你比燕飞花少了什么吗?你比他多了优柔寡断,行事蹒跚,像你这般人如何比得过燕飞花。诸葛优讥讽道,燕安知便是此次燕家的领头人,至于他说的燕飞花,则是燕家的领头人,也是燕安知的堂兄。
燕安知听了这话,反而沉默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意动了,但他还是说了一件隐事:来之前,族兄曾告知我,此行必会功亏一篑。
他怎么敢这样讲?诸葛优连忙问。
族兄说:诸葛优过于刚愎,好大喜功,像个搅屎棍。
他这是污蔑,污蔑,我诸葛优必和他势不两立,诸葛优气的破口大骂。
不过,族兄也说了,遇到两相争执、不违道义的事,听诸葛优的,燕安知说完,众人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齐齐看着马世凉,马世凉心下暗叹,他又何尝不知,眼下保全名声,才是最紧要的事,但他被人称为君子剑,自是因他行事坦荡,从不违道义之事。
他们身亡,已是不幸,等未亡人来给他们殓尸,马世凉拒绝,他的声音极凛然。他号称君子剑,还因他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因而他不同意,众人也只好藏在舌下,不好发作。
诸葛优也不愿多说了,不过他看到人群边缘的马宿风,突然起了主意,一路同行,他知道此子是个阔气之人,而他父亲马世凉却是穷酸的很,想必马世凉一定很宠爱他,于是他悄悄的走到附近,轻声说:小哥,我只说一句,你父亲为了名声,才讲这般话,而你却也要维护父亲的名声,尤其是现在血瞳再次现身,你我三家的名声是一点也坠不得的。
马宿风听得懂这拗口的话,他这时要做的是给他父亲递一个楼梯,让他下台。之前,他便有这方面的计较,但一直犹豫,是害怕父亲骂他,此时听了诸葛的话,他便坚定了。
父亲,我以为诸葛先生说的在理,毕竟我等当以大局为重…
住嘴,竖子,马世凉勃然大怒,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 竟会将自己当做苟苟专营之辈。他的怒目,吓唬的马宿风脑子一片空白。
马小少爷,马小少爷,快救救我,突然有一蓬头乞丐自煎饼摊下眼泪鼻涕俱流,踉跄的扑到马宿风身边,仿佛是落水快被淹没之人,抱到了一块乔木。
血瞳来了,血瞳真来了,你们快去杀他呀,马小少爷,你们马家,什么猪家不是来了好多人嘛,你们快去,快去捉他呀,乞丐被吓得语无伦次了,孰不知已经得罪了诸葛优,若是平日诸葛优,定然是要给他几个大嘴巴子。
但眼下这情况,让他们面沉似水,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活口,有活口在,这事就越加难办了。
乞丐见无人理他,疯言疯语了几句,他便连滚带爬的逃了去。诸葛优突然恢复镇定,面目一片阴翳,他挑起一把刀,便往那乞丐掷去,眼看乞丐就被刺的个透心凉了,幸得马世凉机敏,他顺手拾起马宿风腰间的骊珠掷去,叮的一声,将刀打歪了。
你…诸葛优狠狠的盯着马世凉,却也无可奈何。马世凉没理会他,他看着马宿风,然后问了句:他怎么认识你。
我问你,他怎么认识你?面对马世凉的质问,马宿风最后不得不张嘴,他嘴巴动了几
下,没有声音,他舔了舔嘴唇,颤抖的说道:我,我之前来过……
马家之耻,马世凉咬着牙,恨不得一刀剁了这个蠢货。
父亲,我,我也是想替你分忧,为江湖尽一分力的,马宿风焦急的解释,他感到口干舌燥,一阵晕眩。
逐你三年,三年之内,你不得踏进马家一步,马世凉厌恶的说道。他转过身子,似乎再看马宿风一眼,都觉得多余。
马宿风身如筛糠,瘫倒在地,他看到了太阳,太阳在此时,正是最威风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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