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体罚

R. L. Stevenson在《儿童的游戏》中说，“儿时的过去未必怎么可惜，因为长大了也有好处，譬如不必再上学校了，无须天天再怕被责罚，就是极大的便宜。”看了不禁微笑，心想这位洋先生小时候大约很被打过些手心罢？无独有偶，卢梭小时候就被教师小姐打过好几次屁股，记在《忏悔录》里，后来写《爱弥儿》，提倡自由教育，却也主张有时要用严厉的处置。

由此想起体罚问题。

商鞅变法强秦，除了“徙木立信”外，还有一个十分致命的故事。《史记》载，“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行之四年，公子虔复犯约，劓之”。说此事致命，是因为刑罚公子虔和公孙贾，而致太子怨恨，最终酿成秦孝公死后，秦惠王不改其法，惟车裂商君以徇的结局。人已身死，且留下太史公“刻薄寡恩”之评，但商鞅刑罚犯禁，推行法令的结果，是“秦人富强，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为秦建立大一统的中国建立了不朽之功勋。

从历史看，清朝皇帝整体素质是中国历代帝王中最高的，多数皇子精通经史、策论、诗词歌赋书画及各种语言，善于骑射。原因何在？按清制规定，皇子六岁开始读书，卯入申出，也即早晨五点至下午三点，共计十个小时，且规矩极严：读书要正襟危坐；夏天不许摇扇子；吃饭的时候，老师先吃，皇子们在另一旁吃，吃完不休息，继续功课。只有元旦、端阳、中秋、万寿、自寿五天假，与前代“皇子出阁讲学片刻即归，徒以为饰观者，真不啻霄壤分也”。《清史稿》载，“（士子）违犯禁令，小者府、州、县行教官责惩，大者申学政，黜革后治罪，地方官不得擅责。学政校文外，赏黜优劣，以为劝惩。如教官徇庇劣生不揭报，或经揭报，学政不严加惩处，分别罚俸、镌级、褫职”。

所以说，我的意见，没有适当的惩戒，学生都翻身做了主人，老师难免就得“跪着教书”，——我绝不相信，跪着教书的老师能教育出挺起脊梁骨的学生。

我是挨过打的。有些场景还记得：惹得妈妈生气，她抄起厨房的鸡毛掸子，扭住我的手，一面骂着“一个钱不值，讨不了好的崽”，一面打我屁股。当然，这是很小时候的经历，九岁后，一旦势头不对，扭身就跑，她追不上，只好拿着鸡毛掸子站着骂几句了事。我还和弟弟妹妹三个排的整整齐齐罚跪，垂头丧气，眼泪汪汪，也不知道三个同时犯了啥事儿！即便宠爱如小弟，七岁时也挨过打，因为年三十的60块钱压岁钱，给他不到一个小时拿去输光了，被妈妈痛打一打，以后再也不敢赌钱了。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有无道理我不敢讲，但好像我们挨了打，也并没有怎么不孝。反而是一些娇宠无度的孩子，不孝之风尤烈。说真话，以前的“孝子”是孝顺其父母之子，今之所谓“孝子”乃是孝顺其孩子之父母。孩子是一家之主，父母都要孝他！

梁实秋曾经讲了个故事，不妨摘录如下：一个母亲带孩子到百货商店，经过玩具部，看见一匹木马，孩子一跃而上，前摇后摆，踌躇满志，再也不肯下来，那木马不是为出售的，是商店的陈设。店员们叫孩子下来，孩子不听；母亲叫他下来，加倍不听；母亲说带他吃冰淇淋去，依然不听；买朱古力糖去，格外不听。任凭许下什么愿，总是还你一个不听；当时演成僵局，顿成胶着状态。最后一位聪明的店员建议说：“我们何妨把百货商店特聘的儿童心理学专家请来解围呢？”于是把一位天生成有教授面孔的专家从八层楼请了下来。专家问明原委，轻轻走到孩子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一句话，那孩子便像触电一般，滚鞍落马，牵着母亲的衣裙，仓皇遁去。事后有人问那专家到底对孩子说的是什么话，那专家说：“我说的是：‘你若不下马，我打碎你的脑壳！'”这专家真不愧为专家，但是颇有不孝之嫌。这孩子假如平常受惯了不兑现的体罚，威吓，则这专家亦将无所施其技了。

    这世上有种现象很奇怪，越是最懒、最弱、最丑、最坏、最不成器的人物，越能得到人的同情和喜爱。小时候看《西游记》，很不明白唐圣僧动不动就念紧箍咒，甚至几次要赶孙猴子走，——虽然每次都是大徒弟护着他，替他赶跑或者打死各种妖精。好吃懒做贪色的猪八戒倒是深得他的宠爱，就算猪八戒同学每次贪吃贪睡贪色误了事，唐和尚也总是疼爱有加，百计开脱，实在不行，也要吩咐悟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少打两棍罢。

此事殊不可解！且当闲话述之，并名此篇为《闲话体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