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是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已不记得,但似乎你一直都是常客,就像穷乡僻壤的客栈,掌柜和退隐江湖的大侠举杯对饮,清酒入肠,纵万般酸愁苦恨,亦千杯不醉。
午后,老猫西多趴在你身上与你同眠,我坐在你杂乱的桌前,左手边是惠特曼的诗集,其中的《给你》一年前我摘抄过,写在送你的明信片上——“陌生人,如果你在路上遇到我并想跟我说说话,你为什么不该跟我说话呢?我又为什么不该跟你说话呢?”你窄小的房间,夜里一盏灯的孤独,我灯火通明的世界,晨明前一人的孤单。
小学二年级我和你认识,不是一见如故,而是分外眼红。在学校路边的小商店我拿着最后一只山楂味冰棍不屑的看着你,你撸起右手袖子鼓起你并不发达的肱二头肌向我示威。
“不知道要先让给前辈嘛!”声音很有震慑力,可惜我智商完胜你,当我亮出肩膀上的一道杠时你就焉了,丢下三元钱转身离开,动作比你“抢劫”的时候干净利落。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你在学校门口等我,我刚想掏出臂章,你出乎意料的跟我说“我请你吃冰棍!”那灼热的眼神烧的我心慌。你拔腿就向小商店跑,我看风景的间隙你抱着半箱冰棍撒丫子的跑回来,我瞬间石化,但在当时的你看来我比自由女神像更高大上!你跟我说你以前常被人欺负,偶然的机会你看到电视上在放的《古惑仔》就开始了你的“黑道”进阶历程,直到那天你发现原来少先队小队长也可以很牛,就对我五体投地的叹服。(好吧,我在吹牛!)
然而我没什么经验指导你,我只知道老爸老妈经常往老师办公室跑,连我参加竞选的演讲稿都是爸妈准备的,当我在校领导面前语出惊人的时候,那些人也只是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就虚伪的笑着。
当然这些我不能说,因为爸妈反复叮嘱,但在我看来小队长无非就是衣服上多了一条不是很漂亮的红杠装饰,即便三道杠的大队长也是如此。本着作乖孩子的原则,我跟你说了句超出你思想境界的话“小队长不牛,牛的是当小队长的人。”结果你被我彻底征服了。
我三年级,你因为成绩太差留级在我们班,你和我越混越熟,你没有再打架,没有再“调戏”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你爸你妈见到我,拉着我的手激动地热泪盈眶,我心虚的脸红,毕竟是我拉着你退隐江湖转战游戏世界的。成绩不及格的你玩起游戏比我这个老江湖还熟练,当我们玩一个叫《三国战纪》的游戏,你替我挡了数不清的刀光剑雨,等我杀到敌人大本营的时候,你一把游戏币只剩下一个,而我只用了两个币。
时至今日,你很好的保留了讲义气,够兄弟的脾性,而我依旧记得你当时喊的话“我开路,你跟上。”
我发高烧哪次,深受奶奶迷信思想影响的你在三张白纸上写下为我祈祷的话,一份用火烧了寄给太上老君,一份挖了个坑埋在土里寄给土地爷,一份用玻璃瓶装了放进河里寄给龙王。当初你那些弱智的行为,在现在的我看来仍然让人感动。
结果你用的漂流瓶是你爸的珍藏红酒做的,你妈的花因为你倒了一整瓶的红酒,没过几天就牺牲了,后来你连续两天站着上课,我看不下去了,就把小班长的马尾辫剪了一截,你用了一个刚学会的成语来形容我和你——鹤立鸡群。现在想想挺对不住小班长的,我俩犯二还拉着她。
你死要面子,美术老师问我们为什么站着上课,你不要脸的说“老师我们屁股上长痘痘,坐着不舒服!”我当时就决定下课和你绝交,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办法摆脱你坑人的丑毛病。
我坐在时光棱角,惧怕还未学会坚强站立,便在角逐中身亡。回忆倒带,十年岁月荒芜了多少童年的梦想,斑驳的泥墙上还残存着你我童年戏嘻留下的扭曲字迹,我们走后雨水曾多次光临,此刻夕阳已照过半墙。
你像是哪天夜晚梦游走进了隐藏的生化基地,醒来时变异成独有的新物种。头发留到可以扎成辫,夏天就穿着大号背心,人字拖游荡在大街上,吹着口哨,那个调调常让路过的姑娘脸红。你跟我说“质疑这个东西古以有之,只不过现在多了个文艺的称谓,而被质疑东西都在进化。”
直到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你以邋遢王子的身份给隔壁班的班花送情书,情书是我帮你写的,内容我一直记得,那女生又羞又恼,连着我一起骂了一顿,你奇迹般的没有还口。
你问我最真实的不是最好的么?我说其实你邋遢的样子也是伪装,你沉默的看着我。那段时间你和父母经常吵架,焦点无非是你整天浑浑噩噩,无所事事,而你在能淹死自己的口水里破罐子破摔,越发堕落。
初三了,在学校背后的山丘上我和你第一次看流星,第一次接触梦想这个词。你问我哪个城市最好,我说“北京吧!”你安静了几分钟说“北京雾霾太大了,我怕看不清路!”在梦想分文不值的年纪里,面对面提及这个词的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感觉依旧赖皮的纠缠着如今十七岁的我,它时常刺痛我,也时常叮醒你。
初三毕业的假期,我和你没有见面,仅有的交流都是通过QQ,你问我怎样才能吸引女生的注意,理由是为延续人类文明火种作准备。我说先解决高考再说吧,至少那是你爱情被承让的前提条件。我再见到你是高一报名,你理了一个短碎,衣着打扮如佛镀金装,让我险些认不出来,果然脱脂的胖子都是鲜肉,这让一直自认为小帅的我无地自容。
曾经的班花沦为普通人,你犯过的傻停留在过往。梭罗说:“蓝知更鸟用背驮来了苍天,我在白睡莲的清香里闻不到妥协的味道。”谢谢毫不妥协的你,薄情荒野里倔强的嫩苗,某个晚秋窜云生长抖落停歇的寒鸦。
年满十八的你光荣参军,送你走时说的肉麻话已不记得,银河也会为离别的人哭泣,闪烁的星星,像极了你盈泪的眼睛。
“靠,你就像个憋泪的洋葱,自己不哭,却常常弄的别人想哭!”靠,不是我不想哭,只是你哭的时候,我就不能哭了,毕竟丢脸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月后你打来电话,通话时间你妈一半,我一半。你吼着让我听你一个人说,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内容无非是我过的怎么样,却不给我机会问问你怎么样。作文不及格的你,第一次学会压缩句子,用词准确,无误。
半年后你因为酗酒打架,顶撞领导被遣送回家,临走之前给老班长悄悄留了封道歉信。你不敢回家,不想见我,不见任何人,不住旅社,天黑之前爬在公园的树上,等夜深人静又爬下来睡在长石椅上。你用衣服上的连衣帽尽力遮住脸,拦住打烊关门的面馆大爷,一连吃了三碗过桥米线,临走时留下三张百元钞,标准的行了个军礼。你拎着板凳坐在只有你和烧烤小哥的烧烤摊,喝的烂醉如泥,正逢假期问讯赶来的我叫你时,你扯开嗓子喊了声“到!”吓的烧烤小哥直哆嗦。捡起你丢在烧烤架旁的钱包,皮夹子微微发烫,俩张照片看的我想哭,一张我和你,一张你和战友的合照。岁月于你脸上刻下印痕,昨日笑容如在眼前。无言的悲伤,搁浅在时光浅海,所有的莫名彷徨铭刻在荒草丛生的碑林,任风雨洗刷。
月寒星疏,江水映月,过尽千帆皆为客,曾经陪我赏月的人已不记得换了几个,亦或仅有一个,再或者仅我一人。年少轻狂的时代,因为孤独和迷茫,又恰巧深谙文字,便自诩才华横溢,而事实不过拥挤人潮里寻一同自己一般没入循规蹈矩的洪流,骨子里却透着不安分气息的少年。
现在的你已是步行街繁华地段最年轻的商铺老板,凌晨一点我喝着你亲手现煮的咖啡,写下这篇文章。偶尔路过的行人进店与你寒暄几句,顺便带走一杯美式,开业酬宾,一律半价,我打趣你,说你吝啬,选择在夜晚开业。你问我还记得那年今夜我们第一次看流星么?我愣住了,我想此刻在某个区域肯定是有流星划过的,只不过看流星人不是我们。
门前的树只不过落了几片叶,去年的衣裳却已短了半截。路人甲乙丙丁,你会是谁的其中之一?而我又会是你其中的哪一个?你呼啸而去,狼狈归来,地狱天堂未曾见过,余下的时光我陪你一起猖獗。
红尘拥挤,多你一人无妨,有你幸甚,陌路又见繁花。咖啡续杯,故事继续,答案待孕未生。嘿!你怎么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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