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秦穆不知道自己在那,从哪来又要到哪去,她看了四周,是空荡的街道,灰色的楼如林中枯木,腐朽,破败,闻得见死亡的气息,看天,乌色肮脏的浓云里有一个弯弯的太阳,是日蚀吗?她想。低头,手里拿了一本书,看不清书名,封面是黑的底色。
视线里黑影滑过,极快,空气被割裂成尖利的碎片袭来,眼镜巨大风速的冲击下本能的合上,而后听重重的闷响。
再次睁开眼,正前方仰面砸了一个人,白色雪纺群下暗红的血正晕散开来,少女的长发在空中如电影慢镜头般飞舞,秦穆怔怔的看着,那红白黑的配色竟有了奇异的美,她甚至忍不住要惊叹了,但这惊叹被堵在了喉咙里,她看见了那少女的脸------叶清河。
秦穆猛的睁开双眼,莫大的恐惧令空气稀薄。她拿起手机,是凌晨三点,路灯凄凉的白色透过窗打进来。枝蔓的暗影影影绰绰,她盯了天花板,那贴着一幅梁柯送她的油画。阴郁的笔触,死寂灰色的大海,孤岛,暗云翻滚的天,是暴风雨将来的时刻。秦穆听见宿舍女生的微息,侧过脸,对面床上,叶清荷正沉沉安睡。
周六
朦胧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一声声,飘渺的,像自宇宙的洪荒处一路赶来,路途艰辛,耗尽精血后的虚脱,大限已至的姿态。
秦穆睁开眼,又闭上了——六月的阳光正好。小安在床下叫“秦穆秦穆,起床了。”秦穆起身笑道“那么早”不及小安答话,已起床的叶清荷从笔记本前抬起头,接道“不早了,快八点了,快起来,季安买的早餐太多了,一起吃。”声音沉稳安静,是家教良好的孩子才有的。秦穆看见两个全麦面包,一个鸡蛋,叶清荷正在喝牛奶。
秦穆的手正放着叶清荷送的抱熊上,正抚摸的手停在了熊的脖子处,她慢慢加重了手的力道——将熊从手边拿开,翻身下床。
“不用了,我待会要去市区,你自己吃吧。”
秦穆看到小安蜗在自己的书桌后看书,两人相视,笑了笑,秦穆拿起水杯洗漱。
熟悉的手机铃声,是《梦中的婚礼》,叶清荷曾解释给她听过。季安打来的。秦穆透过窗看下去,季安挺拔的身形在晨光了蕴出淡淡的光,秦穆听见叶清荷在收拾东西,声音是一贯的轻柔“好,我就下去了,嗯,知道了。”扣上电话朝秦穆笑,“非要我带外套,怕晚上会冷。”秦穆笑,一掬水砸到脸上。
“恶心”叶清荷刚带上们,小安便朝秦穆喊,音还未落,“啪”门又被推开来了,秦穆吓了一大跳,叶清荷探进头,笑靥如花。
“穆穆,我今天晚上回家住,笔记本在柜子了,要用自己拿。”秦穆忙使劲咧了嘴,叶清荷却是不看,带上门走了。
秦穆一掌拍过去,你要死啊。
待秦穆收拾利落,两人正要走,林静和孙菲菲推门进了来。两人昨晚去看了杰尼‘皮特的零点首映场,林静在朋友圈里激动到差点晕过去。
秦穆同两人道别,出寝楼看见孙菲菲的车,耀眼的日光下泛出锋利的光。
那辆车,秦穆坐过的,半年前大姨胃病加重,在医院三天的排队,终于拿到所有的化验单和CT拍片,但医生给了讳莫的答案,神秘事物的恐怖在于他的无限可能性,秦穆的一颗心无所依无所着,任何的一口气都能让那它在半空里悠荡上好久,那种没着没落的惊恐,久了,便生出一种叫绝望的物质。
她跑到洗手间,终于大哭,不断有人侧目,而后离去,至终没有人上前。秦穆哭着,耳畔的一切声响渐渐淡了,最终死寂。匆忙的人群变成了舞台上的背景,秦穆站在舞台中间,看到台下微笑的人群,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片空洞。
她终于咬牙擦干了泪,转身却迎面碰到了孙菲菲-----院长的千金,而后一切急转直上,孙菲菲喊着伯母将大姨拉进会诊室的时候,本一脸阴翳的秃头男子笑容可掬,秦穆胃里一阵翻滚,而后诊断从印象派转向了古典写实,秦穆看着一脸骄傲的孙菲菲,觉得她是上帝身边最美的天使。
便是那辆车将大姨送到了火车站,秦穆后悔死了自己竟在出来后给大姨买了食物还逼着她吃,在那辆极高级的轿车了,刚做完胃镜的农村女人在车窗还没摇下前便吐了,秦穆手忙脚乱的收拾,纸巾不够,情急之下她脱下自己的外套将脏物擦进衣服里,包好,塞进手提袋里。车窗全部摇了下来,大风灌进来,暮春欲雨的天,两旁盛放的玉兰在大风里至枝头触然坠落,秦穆冷到打颤。后视镜里突然看见孙菲菲厌恶的神情,她瞬间生出了想朝大姨大喊一顿的罪恶的羞耻-------天使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小安又逃票,秦穆心惊肉跳的看着司机大叔,还好,他并未留意,她狠狠的掐了小安一下,身旁的男人奇怪的看着秦穆。小安冲秦穆做鬼脸。
市中心的喧闹让秦穆觉烦躁,小安恰要去厕所,交错的街道走了好久,才在一条清冷荒废的街道看见小小的公厕。秦穆百无聊赖的等着,放眼四望,空荡的街道,破败的楼,枯朽的树枝上有一只死寂的鸦,场景竟是有几分熟悉,只不记得几时见过。突然看见了叶清荷,白色的雪纺裙从街口走过,秦穆的心跳渐渐紧了,她木然跟着少女,可一个拐角,叶清荷失去了踪迹,她四下张望,眼前却突然划过黑影,而后闷声,白色的裙,红色的血,夜里的梦靥突然清晰,是叶清荷,一定是叶清荷,她浑身颤抖着,不敢朝面前的身形看一眼,转身就跑,但脚下越来越软,终于眼前一片漆黑。
秦穆是做了长长的梦,梦见自己坐在半空里白色的船上,小船薄如蝉翼摇摇欲坠,四周群星点点,绿光森森,可定眼看去,哪里是星星,分明是游曳的蛇,秦牧模糊记得自己必须要笑,所以她逼着自己笑,但慢慢的那船终究湿了,是浸了水,越来越软,而后断裂,秦穆尖叫着跌落,她想伸手抓住蛇,但蛇很滑,她握不住,半空里直线降落。
秦穆尖叫着睁开双眼,零散围观的路人被吓的连连后退,而后匆匆逃走,她抱着双肩坐下,不敢回去那个街道,她看着人群,并无骚动,我昏迷了多久,她想,警察该来过了吧,尸体也运走了吧,那是叶清荷吧,是吧!
她想着,昏昏沉沉站起来,远远看见小安焦急的身影,她朝她招手
你跑哪去了,小安跑过来喊,秦穆只愣愣的看着她,问道
叶清荷死了吗
死了
秦穆回到宿舍,空荡荡的。林静和孙菲菲应该出去吃晚饭了,叶清荷呢,喔,对,她死了,死了好,死了好!秦穆呆坐着,望着对面叶清荷的位置
我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她的,秦穆努力回忆,是了,她想起来了,是那次,叶清荷的生日。
秦穆本想去,但被叶清荷硬推上了车,走了走了,一起玩嘛。宿舍里四个人,叶清荷待自己最好,虽然秦穆讨厌的敏感让自己每每不快,但也总能及时反省。仔细想来,出生至今,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如果清荷认可的话。在秦穆心里,自己有莫大的幸运,原来自己也可以有这么好的朋友,上帝还是爱我的,一直这样想着,便小心翼翼着,拍惹了清荷不开心,这场宴会,也就去了。
豪华的包房,妆容精致的男女,华丽甜美的蛋糕,吹完蜡烛,季安轻吻清荷,秦穆在黑暗里看着,觉得他们是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看到满心幸福。
突然有人打招呼,她回头,陌生的戏谑容颜,酒后含糊的男声:你就是秦穆啊,不比清荷好看嘛。秦穆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季安,男人突然大声,秦穆吓了一跳,季安拉了叶清荷走过来
还没开始呢,你小子怎么就醉了
陌生的男人并不答话,只自顾自道
我可还等着呢,你这有了新欢,就别糟蹋我们清荷了
瞎说什么呢,就他妈不能让你碰酒,酒品差了去了。季安骂着,转向叶清荷:清荷,我待他去醒酒,你照顾下秦穆。
知道了,叶清荷是依旧云淡风轻的优雅,拉了秦穆,穆穆,陪我去洗手间
秦穆觉得尴尬极了,被撰着的手在微微出汗,她跟在叶清荷身后,想解释又觉突兀,万一清荷没在意呢,反倒显得自己多心了。一路思量着,终于沉默
叶清荷却只是洗手,秦穆偷偷看镜子漂亮的公主,不妨却被突然抬头的叶清荷视线相撞,秦穆忙挤出尴尬的笑,却对上了一张鲜少冷漠的脸,秦穆着急收回那笑,但太急了,肌肉一时反应不来,只留下一个奇怪滑稽的表情卡在脸上,秦穆羞愧的想要死掉。
秦穆,叶清荷突然开口,第一次,她没有叫自己穆穆。秦穆有很坏的预感
我对你还行吧
秦穆急忙点头,不只还行,是很好,或者说,从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她整个童年因孤独而悲伤,少年因穷困而狼狈,她似乎从不曾体面而骄傲过,所以小心翼翼,世人盔甲裹身结伴同行,只她赤身裸体独自一人,伤筋动骨的大伤虽不长有,但荆棘遍地,一不留神便是血肉模糊,所以她习惯躲藏,黑夜里赶路,他人即地狱,很多年后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便瞬间爱上了那个绝望的男人。
见秦穆点头,叶清荷的脸似乎柔软了几分
我和季安是要结婚的,顿了一顿,又道:我不知道季安为什么那么照顾你,但我对你从无恶意,所以,看在我那么照顾你的份上,能不能放过季安
秦穆的头忽然嗡的一声就响了,像恒星坍塌成黑洞的那个瞬间,一切都在不可饶恕的毁灭,她只看见叶清荷眉梢的小小的痣,看见她鼻子下细细的绒毛,看见她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她有些立不稳,身体摇晃要倒下去,只好身后便是墙,她便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墙上,身体有了支撑,意识渐渐回了来,叶清荷温柔的声音也渐渐近了
你还记得咱们一起看的拯救吗,我不想你变成龙小羽。
秦穆突然想笑,为什么不说四萍,我应该是四萍吧,想着,也真就笑了出来。
叶清荷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弄得莫名其妙,想发火,但良好的教养让她说不出脏话,只是脸渐渐红了,是极生气的标志
我不想说的太明白,你那么聪明,应该懂我的意思。我还要忙,你自己想想吧!
走了,叶清荷走了,空荡荡的洗手间灯亮的晃眼,秦穆突然想起医院,真奇怪,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卫生间为什么那么像呢
秦穆一秒种都不想再呆在这里,她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学校,
朋友,呵,我最爱的朋友。
回到宿舍,林静和孙菲菲正在试新买的衣服,礼貌的打招呼,走回自己的位置。听着两人快乐的大笑,秦穆突然喘不出气来,她压抑着,浑身颤抖,似乎听到了浑身骨骼相撞的声音,左肋下一阵阵疼了起来,而身体似要爆裂开来,突然渴望有一把刀,在自己身上捅几下,那喷涌的腥臊和温热该会让人放松的吧。
秦穆猛的立起身,拉开门跑了出去,她要找个人说话,她要疯了。
但终究无人可诉,秦穆呆在校园一个阴翳的角落里,蹲下身,捂了脸,压下所有的声音拼命嚎,寂静里听见千言万语从舌尖滑过而后滚落腹中,因缺氧头昏,片刻的神志不清令人快乐,她爱上这种方式,一次次扭曲了面部,在不发泄,她会死掉。
小安便是这时出现的,她静静的立在秦穆的面前,然后走上前去,抱住了她,秦穆瞬间失掉了所有的伪装, 她委屈的像要死掉,她紧紧抱住小安,哭到抽搐。
小安是她的朋友,真正的朋友,她们不住同一栋楼,但两人经常见面,就在两人初遇的地点,秦穆跟他讲所有的委屈,所有遭遇,那令人羞耻的贫穷,那令人绝望的压抑。。
她们聊到童年,秦穆第一次开始回忆,一直以来,她对过往刻意遗忘,有什么好忆的呢,不过是苦。但小安好奇,秦穆便努力回忆,讲给她听:
关于童年最早的记忆,是一个春末夏初的黄昏,我四五岁吧,端了小碗在一片空地上吃饭,身后是深黑色树林,暮色苍茫,夜一点点侵上来,天空愁云惨淡。我不记得是为什么了,我在哭,小小的人,头埋在碗里,眼泪无声的滴下来,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孤独,我知道这世间只有我一个人,那种孤独要渗到血液里。
家里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是卑劣的,爸妈便去了新疆,带了姐姐妹妹去,后来有了弟弟,他们便定居了。我被寄养大姨家,大姨有三个儿子,我同他们最小的孙子同岁,嫂子们刻薄的话从来都明说的,我不漂亮,不机灵,不会讨人喜欢,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一条命,人是太奢侈的存在。
长这么大,我见过爸妈四次吧,我告诉自己不许恨他们,他们也是无奈的,也是不忍的,不然,也不会一直供我念书啊。但是你知道吗,从记事至今, 我添得衣服能数的来,我的学费永远是班上最后一个交,念了高中,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100块,用多了会挨骂的,有一次我两个月只用个一百块,给爸打电话的时候他夸我——他从未夸我的 ,我当时就哭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后来还想这么做的,但我饿,加入校田径队后每天都饿,我没做到,爸也就在也没夸过我。
我成绩不好,数学怎么也学不会,可我害怕工厂,村子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在南方的工厂,偶尔又一两个回家,可要么是伤了眼镜,要么是没了胳膊,母亲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让我下学去找深圳找表姐,我不想去,所以拼命的跑步,我从小从个子高,跑的一直快,班主任说我走体育特长是有希望考上荆南师范的,师范生免学费还包分配,我毕业后可以做体育老师。
我白天黑夜的跑,体育老师看我辛苦,总偷偷我我塞巧克力,我终于没有辜负他,顺利考上了荆南师范。
上天带我还好,我长到了1米7,体重从没超过100斤,班里的女生问我减肥秘诀,我都说我是赵飞燕转世,天生的骨感····
秦穆记得小安没让她在说下去,她抱的秦穆喘不出气。
秦穆回过神来,天渐渐暗下来,视线开始模糊,她突然看见叶清荷面对她坐着,正低着头收拾抽屉,秦穆一点不害怕,反觉得兴奋。
叶清荷,你死了,你死了你不存在了,你的衣服会被扔掉,你的钢琴会被虫吃掉,你也在也拥有不了季安,他是我的了。
叶清荷突然扔了一个腰带过来,这是我买莉娅时配的,单卖400多呢,我不喜欢,给你了穆穆。
秦穆身边突然响起了孙菲菲嘲讽的笑声,看见了林静不屑的神情,但她必须接受,不然清荷要生气的。
秦穆接过腰带,突然反应过来,叶清荷你死了,死了你还侮辱我,秦穆忽觉极大的愤怒,我要勒死你。她叫,跳过去将腰带套到叶清荷脖子上,叶清荷并不反抗,她抬头,望了秦穆,诡异的笑,她说,穆穆,应该死的是你。
门突然开了, 没人门怎么是开的。孙菲菲疑惑着,开了灯,看见秦穆,吓了一跳,你在啊,怎么不开灯,你干嘛呢?秦穆低头,叶清荷不见了,自己手里拿着腰带,以奇怪的姿势立着
我~~~~~清荷的腰带掉了,我帮她捡起来
那腰带她不是送你了吗,林静不解,
哦,是吗,我,忘了,秦穆手忙脚乱的叫腰带塞到自己柜子里,林静和孙菲菲奇怪的看着她。
旋即,两人又走了,该是回来拿什么东西。
天已黑下来了,秦穆走到窗前,起了大雾,远远里市区的灯火映红了一方天,楼下的路灯或昏黄或灰白,也只盈尺,天地混沌未开,她忽然想起了空,寂空涅槃,便是这种状态吧,不生不死,不明不灭,无相无分,归彼大荒。她看着混沌中独行的人,渐渐浮上了一种哀伤的幻灭感.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读过的两句话“几所有相,皆是虚妄”,她爱死了这两句,她所有的躁动瞬间被安抚了,它给个她关于这个世界存在的合理性。那种唾手可得的平等令她无限欢喜,她念着,面向这个世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路错了又怎样,自欺又怎样,负了天下又怎样,终不过白骨骷髅,生死轮回,谁爱轮谁轮,我是要下地狱的,永世不要超生。
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秦穆吓一大跳,回头看见小安笑嘻嘻的看着她。
你怎么进来的,都没听到门响。
是你太专注了,想什么呢?
秦穆不回答,小安耸耸肩膀,要去开灯。
别,秦穆道,咱们就这么坐着, 说会话。
小安坐到叶清荷的位置上,路灯的余光打进来,秦穆能看见小安模糊的身形,像极了叶清荷。
她许久不说话。
你参禅呢?
小安终忍不住开口。
我参你呢。
算了吧,还是参参林静吧
怎么提起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的她恨我。
秦穆点头,她也有这种感觉。而且她甚至觉的林静不单是恨她和小安,对所有穷人,她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憎恨。但并不表现出来,相反她对你客气有加,但她对你的礼遇里横了相隔万里的遥不可及,她不用说话,只淡淡的看你一眼,那种空无一物的眼神便让你自惭形秽——倒不如眼神了含了仇恨,厌恶来的痛快。秦穆突然想起一句话“对一个人真正的恨不是记着恨他,而是忘记他,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为什么,她要恨我?
不知道,秦穆顿了顿,管他呢不理他就是了,今晚别走了,跟我睡。
秦穆看见叶清荷,优雅的白色长裙,躺在地上,精致的面容里含了淡淡的笑,像极了城堡了沉睡的公主,而自己一身灰色佣装端了茶,在一旁候着。
倒真是个公主了,秦穆想,但你死了,叶清荷,你死了,我是公主。
于是扑上去,脱了她的衣服自己换上,她快乐的打量着自己,却突然发现那茶碗还在自己手里,怎么都扔不掉。正着急,一抬头看见了梁柯,他正盯了叶清荷的裸体,神色暧昧。秦穆觉的愤怒,叶清荷,你这个贱人,你都死了,你死了还抓着梁柯不放,在低头,手里的茶碗变成石头。我不准你看他,梁柯,我要吧你的眼睛挖出来。她大叫,石头对着男人砸了下去,暗红的血从梁柯头上流下来。秦穆看着,突然开心,她快乐的大笑,却突然听见了叶清荷的笑声,叶清荷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还是那条漂亮的长裙,秦穆惊恐的低头,一身灰色的佣装,梁柯拥了叶清荷跳舞,两人快乐的大叫。秦穆看见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她想喊,去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她感受到自己正一点点消失。
秦穆尖叫着醒来,叶清荷送的熊正安静的看着她,小安不见了,看手机是凌晨3点,她去那了?
秦穆喊了两声,阳台上并无人答话,也就罢了。
却睡不着了,看了窗外梧桐打在墙上的暗影,随风起舞,像地狱里亡灵的召唤,秦穆抓紧了被子,死命撕扯,抑下心中的恐惧。良久,方朦胧睡去。
周日
看见梁柯,秦穆吓了一跳,他额头上贴了白色的纱布,
你怎么了,秦穆有些心疼。
怎么了,还不是被你砸的,梁柯似乎在生气
秦穆突然想了起来,哦,是自己砸的,但也不觉生气
谁让你用哪种眼神看她
她一个死人我看两眼怎么了
反正我不许
眼看秦穆发火,梁柯态度温和下来,他轻拍了秦穆的头,好了,我再也不会了,傻瓜
语气宠溺,一如季安对叶清荷
玉山有庙会,要不要一起去
算了,秦穆说,闹哄哄的,我不喜欢
你下午有课吗
没啊
那你拿着书
秦穆低头,自己手里原拿了本书,黑色的封面,看不清书名,也懒得看,什么时候拿的也忘掉了。
你呢
有
那你回去吧,睡会午觉
你呢
回去睡觉,我困了
你先走,秦穆说,梁柯笑着,走了。
这便是秦穆第一次遇见小安的角落,四周浓密的草木和起伏的小丘让这一角格外隐蔽,只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通向一栋年久失修而鲜少利用的教楼,转过教楼,方是草坪,池塘,学校的一条副干道。
秦穆七扭八怪走了出来,走着,突然僵住
不对不对,那不是一个梦吗,是梦我怎么可能真的伤了梁柯,难到我在梦里?秦穆狠狠的掐了自己的脸,不很疼,木的,有感觉,这不是梦。
秦穆脑子里嗡嗡大叫,一团乱麻。
我在那,梦里还是现实,我该怎么区分,她跌跌撞撞,寻到一颗不知道什么树,靠着,头突然剧烈的疼了起来,她用书狠狠的砸自己的头,终于眼前一片漆黑。
秦牧醒来,头微微疼,后脑摸到凝结的血块,脑中却一片混乱,想不起任何东西,终于放弃,决定先回宿舍。
路过操场,远远看见看台上小安孤独的身影,她尖叫着扑向小安,远处散步的一对女生不住的回头看她,她也不管,拉着小安的手便叫:你怎么大半夜走了,我一个人拍的要死。小安却不说话,只递给她一直耳机,秦穆疑惑的接过来,是卡门的《流浪者之歌》,合奏苍凉的令人心碎。
头又开始疼,但记忆也随之拼凑出片段,她看着手里的那本书,是《百年孤独》,终于记起来所有的事情,上午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情。
小安,我杀人了
谁
季安
回到最初
秦穆醒来,早上7点钟,只听见女生的微吸——林静和孙菲菲正沉睡,秦穆瞬间的恍惚,她明明记得她们昨晚不在的,小安来了,但半夜不见了了。但好像又朦胧记得她们昨晚没走,自己洗漱了上床,临睡前还听见两人为了黄景瑜和邓论谁更帅吵到不可开交。她脑子一团浆糊,浑浑噩噩,翻身下床。
洗漱完毕其他两人也各自翻身,都醒了却是懒床,秦穆收拾停当,问道:
还给跟以往一样吗
我不要鸡蛋了,穆穆。孙菲菲转过身,语气娇憨,林静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笑道:我还一样,辛苦你了
秦穆拿了两人的饭卡,正要走,听见孙菲菲说
穆穆,你又说梦话了,小安到底是谁啊,
秦穆突然生气,你们装什么,小安啊,我的朋友,我就不能有朋友吗?
想着,却是一言不发
林静接口
对啊,偶尔听到你打电话,也是小安——却从未见过·····
秦穆听不下去了,这群自私的人,我就不能有朋友吗,你们故意不看我的朋友,你们想让我孤独一辈子。
她恨着,一言不发,带上门出去。
是秦穆主动要给两人带饭的,在孙菲菲懒床却又大叫不吃早饭会提前衰老的纠结中自告奋勇,她是秦穆的天使,怎么能让天使纠结呢。也为此,她被叶清荷骂过不知多少次。
半路,遇见季安,秦穆拎着三个人的饭,尴尬的想哭。季安脸色阴沉,他径直走到秦穆面前,劈手夺下秦穆手中的饭狠狠摔了出去。秦穆没有防备,一时愣在原地,却来不及生气,她瞬间反应过来想冲上去捡起来,季安一把拉住了她,她忘记了叫喊,只不住的挣扎,像刚从荒野里被禁锢大笼子里的兽,动作近乎疯狂。路过的学生以为是争吵的情侣,嬉笑着遥看。秦穆突然一口咬了下去,趁季安松手的瞬间跑到早餐面前。
鸡蛋已经碎了,包子咕咕噜噜滚了好远又被一脚踢进了花坛的角落,刚考好的面包也裂开了,温软蓬松里散出幽幽的奶香,她突然很想咬一口,只是密封的豆花裂掉了,百花花的流了一地,莫名的恶心,她不知所措的转过身,怔怔的望着季安。
望着,望着,心里突然泛起莫大的委屈来,她终于开始哭泣。
季安叹了口气,走过来牵了她的手,她的思绪开始恍惚。
似乎有鲜花,月亮,春山清亮,溪水潺潺,遥远里铃声清脆,琴声欢畅,鹿和羚羊在草丛里悉索,季安带着她在踩过一朵朵云,风里满是槐花的香气。
当再次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季安的画室了,季安站在对面,定定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这么委屈自己。
季安不开口还好,只这一句话,秦穆的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她用力擦,却怎么也擦不完,终于放弃。季安走过来轻轻抱着她,她突然就哭出了声。
良久,秦穆抬起头,季安的肩上湿了一大片,她紧紧的抱着他,不愿松开
叶清荷死了,死了好,死了好!
略扬起头,她盯了季安明朗的脸傻笑,季安被看的不好意思,轻轻推开她,兄长般拍了怕她的头
傻了
秦穆突然笑了,她冲季安做鬼脸
这便是撒娇吗,她想,快乐的想要飞起来。
秦穆,清荷都告诉我了,你不用怕孙菲菲,我从小就认识她,她被家人宠的无法无天,飞扬跋扈惯了,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清荷说你们体育系的同学应为你每天给孙菲菲带饭已经风言风语了,你干嘛要忍受这些非议。
秦穆有写不知所措,她从未觉得孙菲菲跋扈,相反她很喜欢她,喜欢她身上爽利的孩子气,那是从未受过委屈的人才有的气质,是她一直羡慕却从不曾体验过的东西。
秦穆莫名生出了一股慷概赴死的勇气,她看着季安的脸,这个她刚入校便忙东忙西,不惜动用特却让她一个体育生免费住了艺术系昂贵的四人间的男人,虽然这个福利直接导致了她被同系学生排斥,导致了她大学的孤独,但这一次,她终于问出了那个自我否定过千万次却次次留下希望的怀疑,小声却坚定的问:季安,你喜欢我吗?
秦穆,季安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虽几次欲言又止,但终于开口:张楚,是我的错、、、、、
秦穆瞬间僵住!
张楚,那个大自己一岁的侄子,16岁那年死掉,车祸,司机逃逸。如果秦穆的回忆还有快乐,那一定是同张楚有关。那个文文弱弱的少年,多病,脸色苍白。反是秦穆,整个人晒的黑的像泥鳅。三哥和三嫂在这个城市打工,六岁的张楚便被接了去,每年回家一趟。可那个十五的夏天,三嫂带了他和三哥的骨灰回去。三哥为了急诊室的儿子,绑架了一个富家孩子却失手勒死了他,杀人偿命,合情合理,只不和秦牧的心。
高考秦穆所有的志愿都填了这座城市,她要看看张楚看过的风景。
你开的车,秦穆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不,不是,季安连声否定,但突然停住了,神情哀伤,是吧,是我。
他鲜少回忆,他以为自己都忘了,但这一刻他突然记起了一切,记忆之清晰他甚至记得那天的空气里隐隐香樟树的气味。
张楚的出现,16的岁季安第一次体会到了彻骨嫉妒,无论他如何努力,老师表扬的画永远是张楚的那幅,然后老师会说,季安的也不错。
市里那次比赛的名额竞争只是形式,老师明里暗里表现过多次,张楚要为学校争光。那个春日的黄昏他和张楚被留下完成一幅素描,算是公平竞争了。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黑漆黑,四下起了薄雾。两个人站着等红灯,少年的骄傲使得气氛沉闷异常。两人同时开始带耳机,张楚带了一整天的眼镜被收起,他揉着鼻梁,眉头紧皱。绿灯亮,眼前的少年沉默着走上斑马线,自己余光却看见一束车灯正撕裂薄雾,他本能的伸手却突然停顿,如果、、、如果、、、但终于大叫:张楚,可回头少年的脸在惨白的灯光里因惊恐而扭曲——那是他此后5年一再重复的梦靥。
他去了张楚的葬礼,那个贫穷破败的荒村,见到了秦穆,那个在人前始终大睁了双眼,嘴唇被咬到出血至终没有一滴泪的女孩,在半夜,跑去张楚的坟前哭歇斯底里。
第一次在学校看见你,我便明白了,这是上苍给我的救赎,我要代张楚照顾好你,所有我嘱咐清荷······
嘱咐、、、清荷、、、季安,我的王子啊
秦穆突然笑了,
是这样啊,哈,是这样啊,她放声大笑起来。
她看见了世界末日,太阳裂成碎片砸向大地,高山崩塌,海水在半空里咆哮。大地陷落出一个个幽深的洞,魔鬼的笑声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无数的黑影从洞里爬出,狂风暴雨,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奔跑尖叫的人,魔鬼的身影呼啸而过挖出了一个又一个心脏,死人直直的倒下去,满地都是血,惊恐的孩子坐在尸体中间尖叫。人心被扔到天平上,天平纹丝不动,秦穆不觉得害怕,她只怔怔的望着那天平,负责调砝码的魔鬼突然回过头——竟是张楚,他冲秦穆悲伤的笑
“审判日到了”
秦穆突然害怕了,她怕被他们挖出自己的心,她直到那心无一丝重量,她怕张楚失望。
但魔鬼直直的向她走了过来,面目狰狞,声音却是季安,秦穆,你怎么啦,别怕,别怕。她惊恐的后退,直到身后就是洞穴,魔鬼抓住她,她拼命挣扎,却突然摸到石头,别无他想,她用尽全身力气朝魔鬼的头砸下去,魔鬼倒了下,像是死了,她惊魂未定,魔鬼却突然好像又动了,不,她要把他推下去,让他滚回地狱再也不能伤害自己,所以拼尽全身力气推下魔鬼,而后瘫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世界渐渐平静。
秦穆回过了神,环顾四周,是季安的画室,但他人呢?
她瘫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攥了本书,黑色的封面,她看清了名字,《百年孤独》。风从身后的窗子吹进来,满屋子画作哗哗作响,墙上一盏古老的挂钟突然响了,秦穆被吓了一跳,是上午10点。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从哪来有要到哪去,脑中一片混乱,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季安不在,自己也不好待在这,她慢慢爬起来,迷迷糊糊带上门出去,手中的书也忘下。
下楼便看见一群人围着什么,她挤进去
是季安,白色的T恤下暗红的血一点点涌出,他的头发微微晃动,脸上有奇怪的笑。
秦穆头痛欲裂,她想起来了,是的,是自己杀死了季安,是自己,她抱着头蹲了下去,喉咙里挤出困兽般的叫,围观的人看见死人神色淡然,到被秦穆的叫声吓了一跳,开始有人好心的过来拉秦穆
没事了,别怕。
秦穆挣扎着想要跑开,那人却紧抓了她的胳膊,她狠狠的一口咬下去,转身拼命的跑,将那人的惨叫声远抛身后。
她跑去校园的那个角落,呆住了一会梁柯便来…….
梁柯是谁?小安突然打断了秦穆的话
我男朋友啊,你们认识的。秦穆有些吃惊,
你没有男朋友,小安摇头,从来都没有
秦穆生气了,冲小安喊
你撒谎,是梁柯啊,他和季安很像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每天都会见我的,真的,我不骗你,我刚刚还见他呢。
秦穆着急了
我带你去见他,跟我走,见了他你就相信了
她拉着小安便要走,小安却不动,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
穆穆,你有没有想过是你错了,没有梁柯,没有任何人。
秦穆真的生气了,她拽下耳机朝小安砸了过去,双手叩了小安的肩膀,狠命的摇
你撒谎,你撒谎,你不喜欢梁柯,你不想跟他分享我,你想独霸我,是不是,是不是。
小安不说话,只望了她微笑。
同学,散步的两个女生终于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
你怎么了?
秦穆头也不回的吼道
没看见我跟人说话吗?
两个女生齐齐的退了三步
人,在哪?
在我面前啊
秦穆回头看着她们,觉得不可思议
待她回过头,小安笑里去溢满了悲伤,秦穆突然觉得害怕了,她松开小安一步步后退,小安却一步步逼了上来。
秦穆,你有没有想过是你错了,这个世界是真实的的,只是你活在自己的幻觉里,没有梁柯,没有小安,什么都没有。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秦穆摇着头,想推开她,小安却像前垮了一步——她消失了,她像是钻进了秦穆的身体和她合为一体,秦穆惊恐的在胸前乱抓,她想把小安拉出来。
两个女生尖叫着跑掉。秦穆听见警笛响,回头看见几辆警呼啸叫着开进校园。
秦穆没时间管他们,小安不见了,她怎么能丢下自己消失呢,梁柯,她想到了梁柯,是了,她还有梁柯,一颗心瞬间安定了不少。
我要去找他。秦穆想着,远远看见梁柯在体育系的楼顶向她招手,她不顾一切的跑过去。等不来电梯,她一口气爬到了十五楼。
你来了。
隔着长长的天台,梁柯向秦穆走来,秦穆想起小安的话,觉得奇怪,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呢,怎么会不存在呢?
梁柯走到她面前,秦穆伸手紧紧的抱住他,她的心安极了,她有梁柯,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突然抬去了头,急切的问
你不会离开我吧,梁柯,你不会吧
我不会
秦穆把头埋到他的怀里,她兴奋极了,她决定了,她说
我不要小安了,梁柯,有你就够了,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良久的沉默,她听见梁柯问
小安是谁
秦穆慢慢松开他,她仍抱了最后的幻想
小安啊,我的朋友
我不认识,梁柯的表情茫然,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我谁都不认识,他的脸上渐渐浮上了一层悲伤,他背过秦穆,孤独的向天台的边缘走去,趴在护栏上。
秦穆彻底的绝望,但她突然想起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及所有相,皆是虚妄,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这些人也是,他们都只是我的一个意念,我是在梦里,只要醒了,醒了就好了。
可要怎么才能醒呢,秦穆努力的想,她突然记起来,在这个梦里,她也会做梦的,有一次她梦见自己从天上掉了下来,结果是她从床上掉了下来。然后她就醒了。那就从天台上跳下去吧,会摔醒的,醒了就好了,醒了她就是叶清荷了,对,她是也清荷,她又一个叫季安的男朋友,他正在现实里等着她,她要赶快醒。
秦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清亮,她慢慢的走到天台边,爬上半米高的天台护栏,正要跳下去,却突然想到了梁柯,她不能留他一个人孤单的在这个世界,她要带他一起。
梁柯,你过来。
梁柯顺从的走过去,抱着她,头埋在她的胸前,想一个寻求庇佑的孩子,秦穆轻轻的抚摸他的头发,
梁柯,跟我走好不好?
去哪?
一个美丽的世界。
你上来。
梁柯爬上去,秦穆张开双臂。
你钻进我的身体里吧,小安在那,你会喜欢她的
梁柯快乐的点头,他抱着她,消失了。
秦穆双臂紧紧环着,她的怀里有梁柯和小安,那是她的世界,她要走了,带着她最爱的人,去那个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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