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行,您无须瞒骗,咳咳。”
当夜月色润,院门前矶上雪轻薄几许,映得夫人面容亦是纤薄。
阿七细瞧着矶下女子,只见一色素衣如雪雕,此雪来年三月将融尽了吧,那时,最后一口气息便要随着咳血而呼尽了。
此时,眼前女人无奈笑意正对月朗,咳了声,又道:“当时发昏,托您这种事也真是难为了,只是,您也无需哄我,咳咳。”夫人气急,按胸又几下咳喘,幽白面颊漫上两抹潮红,月下亦见真切。
“夫人进屋再谈,别再着了寒。”阿七别过面,解下身上外褂忙搭上夫人肩背。
“不用,不用骗我了。”夫人依是迎着月,呓语般道:“我虽不通鬼魅咒术,却懂菅草的,新丸于他,恐怕只不过是那日多喝了些……原是我不对,那年黄梅季节,忽的好大一阵雨,于是我多留了他躲雨,又多温了几壶酒。”
阿七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儿,却见影儿落于雪上,孤鬼一般,无声静立着,仿佛亦是在侧耳听着那番话了。
“幸而,他对我们俩倒不失温情,”夫人拢拢外褂,转过身去,话语染了夜的凉,“只是,摸不着他的心,连着那些温情也真像河面上那层冰了。如今去了,却是那层冰也再摸不着了……瞧我说了些什么。”
“毕竟是骨肉,夫人,我相信他自会出来。”阿七顿顿而道。
“还是多谢您了,”夫人催醒了一般,脱下外褂扔上阿七肩头,点着头道,“不早了,原本我有一物要作答谢,只是,须来年六月出土才入味。”
“寒气重,夫人还是随我入屋吧。”阿七深吸一气,打断了话头,夜气果然是重了。 女人摇头道着“打搅您了”,便转身匆匆去了,惟留雪上足印浅浅,月下踏出朵朵阴翳。
“夫人您……”
阿七只得回屋,径上,火光盈盈风舞。
藤萝下,只见有绿发孩童影儿一样蹦来,倏地长吐红舌,紧抓起阿七裙角。
“又顽皮了。”
阿七放下灯笼,柔声叹着,伸手便抚向那影,猎猎风过,袖间忽地卷出片符纸来,落英似的飘至裙旁,雪光幽幽蓝,乍地,漫地开出了金灯花,一片艳红,冷月下飘舞起,正好似为梅雨打湿的红裙跃跃行在蔓草间,所踏之处,铃铛声亦是雨一般清越。
“哎,真可怜,这样大的雨要淋出病了。”
“这本给您解解闷。”
阿七蓦然回头,只见身后一少女提裙轻步而来,白裳红裙别样妩媚,足所落处,雪上金灯呼地飘飞起,瞬乎飞红漫天,月下望去,艳似少女披发下红唇,那唇之上,却一色白,空空不见眉目。
“别闹了。”阿七恍惚片时,待目光定向那空白面庞,方醒来一般低斥道,夜风平息下,雪地上,又一片沉寂。
“也学会偷瞧了,真不像话,况且啊,那一天,我还是穿着那一套蓝花印染的呢。”阿七朝着藤萝笑叹道。
北边夜空,极星脉脉然瞧着她,似要滴下泪来,同时,亦望着数里外月牙城。
月牙城果是月华盈满屏,令屏上美人儿亦仿佛活了过来。
“当年少不更事,终夜辗转,满心全是她的背影,捱到天亮,不知如何又溜到那院中,差些儿连木屐带子也跑断了啊。”松菊杯酒又入口,偏头瞧着屏风,神思好似飘回了赏樱时辰,诱得月牙城前城主一瞬间几乎忘却了如今处境,仿佛自己依是此处主人,对坐之人仅是多年旧友,而非明日处决自己之人了。
“梅香时节雨纷纷,后来连老天也知恋慕之苦,忽然间便下起了大雨,我听见隐隐有道‘真可怜,这大雨下下来,可别淋坏了’于是,瞧见她终于是出现在了门口,一身蓝衣,好像连身后木门都一同发光了。”
“不明白!”对坐人陡然立起来,摇头“若要杀我,也无话可讲,只是,你大晚上请我喝这酒,究竟要跟我讲什么?难不成怕明日杀不死我,想趁早毒死我?”
松菊抬手,令他坐下,“叩”地丢下酒杯肃然道:“今夜变了主意还来得及,主公也可留你一命。”
“想用美酒美人来引诱我投靠你们?哼。”
松菊对上眼前目光,正是一心瞧向死荫了,随即转头命道:“不如,移开屏风,将门全打开!”
外边,雪月一色白,随风呼呼灌满了银杯。
“这下望去可畅怀多呢,既是最后一夜,何不如就对着雪好好痛饮一番?召你来,我原无别意啊。”
杯中风愈大,陡然,一点艳红坠入酒杯。
“奇事,这月份竟还有金灯开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