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离开农村

作者: 广议论 | 来源:发表于2018-08-01 22:03 被阅读48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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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题,为什么要离开农村,多数人无法忍受的无非以下几点:

    1、精神孤独,知己难觅。

    2、流言当道,闲话漫天。

    3、重男轻女,民风愚昧。

    4、素质低下,观念低级。

    5、经济低迷,发展落后。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然而对我个人来说这些虽无法忍受,但还构不成离开故乡的理由,毕竟三十年的熏陶,哪怕出淤泥而不染如我,人生观也不免向上述现象靠拢。而我接下来要不吐不快的本该是一件习以为常,但农村人偏偏一辈子也难以习以为常的事,如果必须说一件使我甘愿背着忘本的骂名永远离开农村的事的话,只能是这件事无疑——上厕所。

    以我的家乡为例。

    我们这儿的厕所学名旱厕,这个称呼虽雅致却不够贴切,所以在此我选择用另一个相对活泼的叫法来称呼它——茅坑。

    个别学识渊博的城里人也许对茅坑的了解还不够透彻,所以在此无论大家好奇与否,我都有责任帮大家填补知识短板,全面普及关于茅坑这个古老的知识点。然而作为一名生活了三十年的地道村民,深知仅仅在字面上解释茅坑二字,哪怕用词再考究也难免苍白,再没有比举一个例子来得更生动形象了!

    首先,我想介绍一下茅坑的构造先,之后再结合下面的例子才会最大程度使得画面感更加立体。

    “茅坑”顾名思义,主体分为茅道和粪坑两部分。打个正确却不恰当的比方,茅好比马桶,而坑就相当于通往尽头的化粪池,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较之现代化的马桶,显然茅坑的设计更为简约大气不拘一格,因为它省略了极其繁琐的排污管道,把茅、坑二者直接相连。城里的朋友可以大胆假设一下,倘若在马桶的后面挖个坑,再盖上块木板,直接把便便排到里面并长期存放,这样一来整个洗手间的气质是不是就会原始狂野许多呢?

    言归正传,请听例。

    试想,某个炎夏的傍晚,两块过期冰棍下肚突然便意潮水般涌来。形势迫切,你没时间跑到风景如画的大自然里畅快淋漓,唯有忍辱负重去自家茅房解决,于是立刻从思想品德课本上撕下两页泛黄的纸张,火急火燎地冲进茅房。

    关门,两脚张开跨于粪坑两岸站定,解腰带脱裤子蹲下,此时你的面部与茅道垂直成一条近在咫尺的直线,于是毫无征兆地,茅道里新便便的鲜味裹挟着粪坑中发酵数十天的便便的浓郁气味瞬间扑面而来,你如同饮了一坛陈年老酒,整个人不禁有些微醺。

    紧接着你出于好奇低头观望了一眼,茅道里面的内容不可谓不丰富,大便色彩斑斓,有黑、黄、褐、淡青、暗红等颜色。用过的卫生纸、报纸、小学课本纸张、姨妈巾点缀其中,令人眼花缭乱,乍看之下如同一道摆盘精美的腐烂大餐。刹那间你感觉无比反胃,并且产生了不吐不快的冲动。然而强大的便意容不得你有半点马虎,需立刻微调蹲姿避开茅坑之锋芒。

    稍加调整心态,只见顷刻间便便已迅速直达肠道口,此时便意排山倒海,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然而却偏偏不能发。因为你突然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基于之前你的小侄子拉屎时因为蹲位太靠前,并且在拉的过程中蹲姿不规范,或为了躲避蚊蝇,抑或出于别的调皮原因晃动了一下屁股,从而导致一小块包裹着玉米粒儿的便便被排放到茅道外。而你因为内急疏于观察,恰巧在蹲坑的过程中踩到了那块充满童趣的便便。就像是一场美妙的交响乐因为一个小提琴破音中途戛然而止,此时追求完美的你哪里还有继续拉下去的心情,只好提起裤子处理干净脚底的污秽。而肚子里那泡喷薄欲出的稀屎只能暂时憋回去先。

    经过片刻细腻的处理后,你再次解衣蹲下,经过刚刚的小插曲,便意已不如方才那般强烈,所幸也没弱很多,不出意外的话只需稍卿,还是能享受到一泻千里的畅快的。然而问题接踵而至。

    嗡嗡嗡……

    一只蚊子突然亮剑,在你的耳边吹响号角,一场斗智斗勇的恶战在所难免。可惜此时你徒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因为你忘记了拿蚊香。忍,只有忍才能度过当下的危机,然而第二只蚊子和两只苍蝇组成的第二梯队明显更难缠。蚊子一左一右在你的两耳边唱着刺耳的重金属。苍蝇像个猥琐的痴汉一样在你屁股周围盘旋,时而落到茅道里的粪便上叮一叮,尝出味道有些过期后,立刻转身飞回你的肛门处,此处的食物虽不多却鲜美异常,于是在此定居下来,任凭你如何轰撵它都气定神闲无动于衷,仿佛吃准了你所有的攻击都是虚张声势,仗着自己占据了这处易守难攻之要道,料你也不敢用手直接扣它下来。

    心理防线又一次崩溃,紧跟着直肠末端的那泡屎退回到了大肠深处。你气急败坏地乱挥了一通王八拳,抽起裤子逃也似的飞奔出厕所,到屋里翻出了敌敌畏,跑回厕所门口捏着鼻子朝里面胡乱喷了几下,关上门又回到家等了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算计着敌军阵亡的差不多了,就揣上一片蚊香又一次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厕所。

    而此时,你的肚子虽痛如当初,便意依旧强大,但肠道末端却如同被打了个结般,任凭你使劲浑身蛮力,奈何这该死的便便就是冲不出枷锁。你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浮躁拉不出痛快屎,最好的办法唯有沉下心来,酝酿。

    漫长又枯燥的酝酿,你掏出手机,任凭上面的信息再丰富多彩,却丝毫也抚慰不了你内心的烦躁,这是你和这泡屎两个人之间的恩怨,非彻底的了断不能平你心境。你闭上眼睛,全身大汗淋漓,不禁想古人所云心静自然凉之绝技怕是无法应用于酷夏蹲坑这个场景吧!不然何以数了数百只羊你依旧贵为大汗天子呢?还好此时你的嗅觉已经升华,这致命的恶臭对你已无任何威胁。再加上神药敌敌畏相助,蚊香神助攻,可怕的蚊蝇大军亦溃败撤退,可以说当下的你绝对安全,只需安心集中全部功力拉屎便可。然而这又岂是朝夕之事?这种平静和安全带给这场持久战更多的竟是无聊,没有了蚊虫骚扰,狭小的茅房独你一人置身于臭氧层,又恍若天地初开之时混沌氤氲的臭气中,你像个孤独的盘古,拉着一泡大象无形的屎。

    你闭着眼睛,化身为一个哲学家,不免想到了人生。

    终于,在又三分之一柱香后,经过这场近似化境的冥想,久违的便意又一次潮水般涌来,是时候来个彻底的了断了,你这样想着,嘴角泛起一丝邪魅的微笑。

    然而此时,你的右脚大拇指突然感到一丝凉意,那种舒服柔软又似曾相识的凉意,虽只有隐约一丝,却也使你在这桑拿房般的茅房中得到一丝快感。可惜只消一秒光景你就幡然醒悟,猛然打了个机灵!难道……莫非……!

    你打断冥想睁开眼睛迅速低头一看,果然如你所料,一头蠢萌的蛆宝宝不知几时已经爬到了你的脚上,正在摇摆着它那尖尖的脑袋对你卖萌,只见这只蛆宝宝丰满圆润,皮肤洁白无暇吹弹即破,肉体柔软无骨又晶莹剔透,尤其当它的娇躯蠕动时,你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体内的纹路和软组织。

    而此时你没工夫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因为你不经意间转眼向茅坑瞟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好嘛!却见茅道的两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幼虫,正在争分夺秒地迅速机动,它们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白色军队大举向你方阵地进攻,其中一小部分已经顺利登陆到地面,形势危急,这亦不是一场常规意义上的战争,虽你强敌弱却不能迎战只能撤退。故憋屈到了极点的你只能再次提起裤子跌跌撞撞跑出了厕所,那副狼狈的模样十足像是在逃命。

    可怕的是你才迈出第一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只闻“叭”的一声短促却清脆的声响,旋即你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仅凭第六感你就能准确脑补到整个画面。不错,爆浆了!单从声音的质感就判断的出牺牲的定是一头成年健壮之蛆,八成还长着尾巴,然而无所谓了,逃命要紧,即便爆浆的是一只中佐,此时你的内心也丝毫没有任何杀敌之快感,有的只是愤怒、羞辱、懊丧、憋屈、恶心、怨恨。

    就此,一场原本酣畅淋漓的拉稀,在强大的现实面前,彻底沦为成一次力不从心的便秘。之所以造成种不堪收拾的局面,不得不说始作佣者就是旱厕,它没有跟上人类文明化的进度,已经是高级动物的我们做不到阿猫阿狗那样顺手吃掉几只苍蝇幼虫,事后舔舔嘴巴完全没有丝毫耻辱感,我们做不到,哪怕我们是农村人也做不到。

    是的,活在农村即是原罪,就该活活承受没有完备的下水道系统之重,就该毫无怨言地忍受这种原始到丝毫没有尊严的排便方式。人都说城里哪个公共卫生间脏,哪个旅游景点卫生间少,可是农村呢?哪里有什么卫生间!肮脏到极点的茅坑存在了千百年,舆论却视而不见。

    何况我所在的村庄身处经济繁荣的中原腹地,其如厕条件尚且如此不堪,更遑论偏远山区的会是何等面貌!政府每年往农村拨款不菲,可惜我没有看到焕然一新的基础设施,也许路边多了两个锈迹斑斑的健身器材,也许又有几个老人吃了低保,也许又有几个村干部在城里买了房开了厂,而农村人真正的迫切之需到底是什么呢?

    从村里走出去从政之人多不胜数,亦不乏居要位者,农村缺什么急需什么,什么地方需迫切改革,他们比谁都清楚。可是他们皆胸怀大格局,眼光长远得只看得到养老,医疗,教育等宏观的社会命题,致力于这些事才显得出才干看得见政绩,谁又会费力不讨好地去和臭烘烘的茅坑闹革命呢?

    可是茅坑就在那,像一具美丽胴体上的一块脓疮般烂在那儿,它的存在是对小康社会的嘲笑,是对人道主义的侮辱,是对文明进化的讽刺!茅坑,扯掉了农民身上仅有的遮羞布,尽管你电视上新闻里的农民活的多幸福,只需上趟厕所一切假象烟消云散。广大农村水深火热之现状非朝夕而致,改革需要数代人的不懈努力,而在这个长远的过程中只有使农民活的更有尊严些方是民生,如此,那些大计才更有意义。

    而尊严,最好的体现往往在那些并无尊严的事情上,比如上厕所。城里人来我村拉屎说上洗手间是会被笑掉大牙的,无关愚昧,就是全世界最洋气之人蹲了次茅坑非说上了趟洗手间,他自己都会笑掉大牙,茅坑与洗手间之间是满满的违和感,违和到可以当做一个响亮的包袱在相声里抖,必赢得满堂心酸的哄笑。茅坑使得农村人的羞耻感藏不住掖不严,那尊严都不用别人去践踏,只需蹲一次坑立马自惭形秽,然后自我怀疑,我们到底配不配得上这个文明社会。

    就到这了朋友们,最后实在的农村人也不会让各位看客空手回去的,最后送给大家一些特产干货,也是一个生僻的知识点,就是如何清理茅坑。不得不说各位也是有福,前几天我家刚清理了茅坑,到今天我的手上还有余味,不妨趁着热乎劲为大家献上一堂别开生面的实践课吧!

    《担茅子》

    作者:河北省邢台市某村农民我

    今天,是这个夏季最热的一天,正在屋里吹着空调吃着西瓜的我被父亲告知一会要清理茅坑,我别无选择,换上祖传的担茅子战袍——一件黄色大褂,扛上武器——一根锹把一头绑着一个破安全帽,深吸了一口气就去了,如同去打一场有去无回的仗。

    来到屋后,蹲下身用力掀开盖在粪坑上厚厚的水泥盖,瞬间一股强劲的浊浪差点顶我一跟头。水泥盖沿上爬满了肥胖的苍蝇幼虫,我往池中望了一眼,黄色的汤汁里,密密麻麻的幼虫正叠在一起翻滚,滚得热火朝天,滚得潇潇洒洒,没有丝毫危机意识。我像个没有任何表情的主宰者冷眼看着这一切,之所以没表情是因为我在忍,忍着胃里同样翻江倒海的翻滚,多少年了,我很明白这有多难忍。接下来很漫长,茅子已经很满了,要清理干净约摸得十担有余。

    片刻后心态调整的差不多了,我把粪勺伸进池子开始缓慢的搅动,此举虽恶心却很科学,目的在于把表面粘稠的漂浮物搅开,露出一片清汤好容易下勺,但同时这个动作对新手相当残忍,因为这一搅无疑往平静的粪池中扔进了一颗炸弹,苍蝇幼虫们翻滚的更欢畅了。且随着之后的挖舀,一部分不小心附在了粪勺上被带了出来,带到半空又掉下去几只,剩下的旋即被舀进了粪桶里。

    就这样,随着粪勺的每次工作,总有一部分苍蝇幼虫被带出来,技术糙的话不小心扣上半勺,连汤带水能溅人一身。这极其考验人的心理素质,因为整个过程中会经历无数次由心理不适引发的干呕或湿呕。

    好不容易舀完一担,考验接踵而来。担到地里同样难度重重,力量,韧劲,平衡感缺一不可,否则不是挑不起来,就是摇摇晃晃地撒一路。来到地里又面临着最难的一关——泼粪。外行乍看不以为然,一个粪而已泼就是了嘛!殊不知这一个“泼”字大有文章。首先姿势要到位,双脚大幅度跨立,近似于扎马步,只有如此方不会使汤汁溅到身上。其次是泼的动作一定要规律一致,切忌乱泼一通,稍有不慎溅到脚上事小,弄一手就尴尬了。最后待泼到桶里只剩三分之一时一定要晃它一晃以免沉淀,这晃的功夫全在手上,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总之纵观担茅子的整个过程,技术性极强,对人心理素质的考验也很强,然而最后的最后这个动作才是压轴,这一关对于人心理来说简直就是涅槃!

    最后,当粪池里的货所剩不多时,要用粪勺伸到坑底底用力搅,自带节奏搅啊搅,直到把郁积在池底数月的沉淀物与汤水拌均匀为止,然后迅速将之全部舀到桶里,整个过程讲究快准稳且必须一气呵成,万万不可拖泥带水,如此一来才能把粪坑彻底清理干净,方算大功告成。当然这个过程需要执行者心无杂念,要达到如同在搅一锅香喷喷的米饭之境界。

    而我显然还要再练一百年,因为最后,我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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