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晓敏
曾经,在我居住的麻州卡莱尔小镇,有一片上百英苗的蔓越莓沼泽地。小镇上许多家庭感恩节大餐上的蔓越莓食品,都源自于从那儿收获的蔓越莓。
那时,小镇上有不少家庭承袭着一个传统,如果感恩节那天,家里邀请了外籍学生、朋友、或刚迁来本镇定居的移民,那么,他们一定会语带骄傲地向这些客人们提议:"来,先让我们出去散散步,参观一下我们镇上的蔓越莓沼泽地。”
二十年前,在我和先生迁居小镇后不久,镇上的一家老住户邀请我们一起共进感恩节晚餐,于是,我有缘与小镇的蔓越莓沼泽地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
记得那天,天气很冷,但阳光灿烂。热情的主人夫妇陪伴着我和先生来到了蔓越莓沼泽地的园区。那片沼泽地处于野生动物保护区的群林之间,与清澈明亮的小湖相邻。感恩节时节,沼泽地上自然是没有蔓越莓果实的影子了,因为它们早已在10月中旬就被采摘完毕,现在唯剩它们的滕蔓还藏在沟渠深处,等待冬眠。整个园区一片寂静安详,透着几分神秘。
我们沿着园区的步行道缓缓而行。闲谈间,主人向我们叙述了一则北美蔓越莓起源的民间古老神话:
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远古时代,伟大神灵隐身在人类和动物咫尺。万物遵循神灵,和平相处。神灵把一种形似大象的巨兽,安置在北美土地上,命令它们帮助人类清扫森林,汲水运物。可巨兽们却自以为强大无比,不愿听从神灵。它们甚至无恶不做,肆意蹂躏人类的居住地,野蛮地攻击杀戮飞禽走兽。神灵大怒,授意人类必须团结所有的弱小动物,消灭巨兽,使和平重返大地。于是一场险恶的交战在一处近水之地打响了。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地震山摇。人类和动物盟友们死伤惨重,血流成河。但人类凭着对神灵的信念,没有放弃。他们开动脑筋,巧设机关陷阱,围困住了领头的巨兽。其余的巨兽开始疯狂逃窜,坚硬的头角到处乱戳。一时间沙土飞扬,陆地凹陷。这时,神灵在山颠上突然现身发威,它双目圆睁,一甩头,从眼中射出一道如剑似刀的霹雳雷电,在水陆接壤之处劈开了一条通道,水流哗然涌入泥地。泥水混合,瞬间,巨兽脚下坚实的陆地变成了一片沼泽滩,笨重的巨兽们很快纷纷陷进泥水中窒息死亡。人类和动物们终于盼到了战乱的结束。
可是,战后的日子异常艰辛。疾病肆虐,人们面对贫瘠荒凉的沼泽地一筹莫展,情绪低落。秋天来临,有人在沼泽地上发现了许多小红果。而神灵也在此时再次现身。它告诉人们,这些小红果是它送给人们的礼物,是和平的象征,是它和人类之间友谊的见证。它告诉人们,这些果实可以帮助人类度过难关。其汁液可以做染料,其果肉可吸箭毒治创伤,其渣可与鹿肉做成Pemmican干饼食用,长贮不腐。
神灵的话让人类感恩不已,蔓越莓很快成了人们心中的"圣果",他们把蔓越莓的食用和医疗功效牢记在心,世代相传。当英国的清教徒来到北美后,当地土著居民又把这象征和平和友谊的“圣果”毫无保留地介绍给了他们。这些移民很快掌握了蔓越莓的应用知识,还借用蔓越莓治好了当时在水手中流行一时的坏血病。
制糖业兴起后,人们得以把蔓越莓鲜果做成更为美味的酱果食用。自那以后,感恩节晚餐上就一直沿袭了用蔓越莓酱果做火鸡佐料的传统。
主人的一番叙述,令我对蔓越莓括目相看。晚宴上,我不但第一认真品尝了小镇本地蔓越莓果酱;向来滴酒不沾的我,还第一次大胆地尝试了由蔓越莓果汁调成的鸡尾酒。主人的热情和蔓越莓独特的口感让我回味无穷。
而小镇上那片蔓越莓沼泽地,也从此对我有了一份神奇的魔力。它吸引着我常常前去拜访。在沼泽地边静静地观看蔓越莓的生命演变成了我的一大乐趣。
每年的春天,随着天气转暖,冰雪融化,矮小的蔓越莓滕蔓逐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在沼泽地的苔鲜上慢慢地挺起了身子。于是,新一轮的成长历程开始了。这时,你会看到农场主忙碌的身影。他们忙着处理沼泽地里冬天的积水,用小型挖掘机清洁沟渠,去除杂草。
五、六月份,是蔓越莓开花时节。蔓越莓的花儿朴实无华,没有夺目之彩。仔细近观,方能发现它的奇特。它精致可爱,花朵儿的花瓣非常有趣地的反拆着,花柱和雄蕊坦露着指向前方。象是一位敞开着心扉,随时愿与你交流的朋友。花朵底下是长长的深粉红色的花茎。整个形态像极了鹤鸟,怪不得,蔓越莓的英文名源自于“鹤”莓的谐音。当微风轻拂大地时,花茎便带动着花朵,随着草木树丛中鸟儿的歌声,在蓝天下欢快地摇曳舞动起来。
夏日里,在大量湖水的不断浇灌下,花儿借助着蜜蜂辛勤繁忙的劳作结出了绿色的小果。小果沐浴着灿烂的阳光,集天地之精华,逐渐长大,由绿变红。
秋天,仿佛是大自然打翻了调色板,将周边的树木叶子都染上了五颜六色,成群的大雁在湖畔周围集结,准备南飞之时,蔓越莓果成熟了。那成熟的果子像极了梦中的相思豆。
收获的前一天晚上,农场工人从邻近的小湖中引水灌入整个蔓越莓沼泽地。第二天,泥沙湿地便脱胎换骨,华丽转身,变成了蔚蓝如天,美丽似锦,倒影绰绰的“镜”湖。这“镜”湖远看又像是个碧波荡漾,泘光跃彩的“海洋”。工人们开动起水车,在“海洋”里迂回穿梭,把蔓越莓果子逐串打入水中。由于蔓越莓果子中空,落水后,不用担心它们淹没了身子。没有了藤枝的牵绊,蔓越莓果子反而多了份自由。它们轻松地躺在水面上,成群结队,随风欢游,直到人工设置的橡胶圈带和堤岸挡住它们的去路。
傍晚,下班的人们赶到现场观赏,一个覆盖着红色地毯的“海洋”远远地直入他们的眼帘。走到近处,只见蔓越莓正在水里随风扑腾嘻戏。那深红色的、圆形或椭圆形的、成熟的脸蛋在夕阳余晖的映射下,闪闪发光,光滑迷人。
这时,人们脸上便个个溢出了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生活中有再多的忧愁烦恼,在那瞬间,也被可爱的蔓越莓荡得烟消云散了。你只希望能够蹲下身子,双身捧起它们可爱的脸庞,轻柔地亲吻它们。
收获接近尾声时,富有情趣的农场工人,往往会用橡胶皮带,把最后一批待收的蔓越莓果子圈出一个大大的“爱”心。这颗红色爱心,光彩夺目,魅力四射,点缀在自然绘出的油画中心。它在蓝天下,在层林尽染的秋色倒影里,尽情地传递着蔓越莓对人们的爱意。
几天后,从水中收获的蔓越莓果子,有的被吹干直接分袋包装,有的被烹调为果酱,有的被榨成果汁,有的被烘焙为果干,在卡莱尔镇的农场售货处开始隆重登场亮相,等待人们把它们领回家享用。
入乡随俗,每年到了这一时节,我也会兴致盎然地融入小镇的人流中,购买上许多蔓越莓新鲜果子和有关食品,把它送给远方喜爱它们的朋友。
据卡莱尔报纸介绍,我镇的曼越莓种植业已有一百多年历史。
二百多年前,麻州鳕雪角旦尼斯小镇的一位一战退伍老兵成功地用人工沼泽地种植出了大量的蔓越莓。于是,人工蔓越莓种植业在北美迅速得到普及发展。上世纪初,一位律师辞职务农,使用现代化食品加工保存方式研发出一系列蔓越莓产品,让蔓越莓食品消费不再受季节性限制,从而大大拓阔了蔓越莓市场,蔓越莓人工种植业就此走向高潮。卡莱尔的蔓越莓生产基地就在那样的大潮流中应运而生了。
截止上世经中旬,麻州波士顿以北地区 已将近二千家家庭蔓越蔓种植基地。
那时候,蔓越莓水收技术还未发明,一颗颗果实都需人工采收,亦称干收。听小镇的一位老人介绍,当年采摘蔓越莓是中学生们和家庭主妇们翘首以盼的工作。每当收获季节来临,农场卡车把人们从各地拉来。音乐在蓝天里震响,人们兴高采烈地手执蓝子,蹲下身子,踩着泥泞,聊着家常,顺滕采果,一起描绘了一幅幅友好繁忙的丰收画卷。但干收法,劳工很贵,效率低下。
八十年代发明了水收技术,人工问题迎刃而解。但随之而来的是种植技术、收成率和销售市场的激烈竞争。蔓越莓行业逐渐被几家大集团企业笼断。小型蔓越莓产家纷纷破产倒闭。本世纪初,我镇的蔓越莓沼池地成了麻州北部地区唯一幸存的蔓越蔓产地。但种植面积亦已大幅缩减,且盈利甚微。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2016 年。没料到,小镇人们习以为常的、引以为傲的蔓越莓产业就在那一年,突然间终止了。
那一年,气候异常,干旱历害。麻州各地的蔓越蔓产业大受打击,几无收成。我镇蔓越莓产业也无可幸免。这场天灾成了彻底压垮卡莱尔小镇蔓越莓产业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年年底,租赁经营卡莱尔蔓越莓沼泽地的农场主,正式宣布不再从事蔓越莓生产。
如今,四年过去了,对如何使用那块蔓越莓沼泽地,镇上还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小镇人们对蔓越莓情结深厚,把那片土地用做任何别的用途都心有抵触。那片沼泽地,几年来,因缺人呵护,早已被野草夺爱,一年四季透着苍凉无奈。
可是,我总觉得蔓越莓美丽的灵魂还在那片土地留存着。闲暇之余,我还是保持着老习惯,常会去那儿游逛。行在田间小道,我会情不自禁地四处搜索,找寻一切低矮的滕蔓,椭圆形的青青小叶,有趣的粉红花,还有各种红色的野果,似乎这些都是蔓越莓的化身。每年十月,当树叶开始由绿变橙,本能地,我就会想起蔓越莓丰收时,沼泽变“海洋”的壮丽;还有那颗浮在纯净的碧水之上,由无数蔓越莓组成的、带给人们无限温馨浪漫的红色“爱心”
我相信,那颗爱心一定已经深深地崁嵌在小镇人们的心田里,不会随着蔓越莓产业的终结而磨灭。
(此文已在美华读书会刊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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