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它

搬到现在住的房子已经两年了，对这周围的道路、绿化、店铺、摊贩甚至垃圾桶会在几点钟堆满都很熟悉，哪怕环境并不怎么干净，隔音也一直是个问题，就连公司都搬到更远的地方，我也没有动过搬家的念头。这里的一切，虽然说不上喜欢，但确实已经习惯了。

这个挤满人的住宅小区的电梯在早高峰除了繁忙，还经常是打扫不彻底的。有时候会有一两个垃圾袋遗留在角落里，最令人反感的是电梯中间老是有一滩不明液体，还经常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儿。可能是谁下楼丢垃圾时，从袋子里流出的长久发酵过的液体，不敢去深究，只能尽量站远点，憋着一口长气。不光是电梯里，晚上等电梯上楼的时候，那狭窄的过道的边边角角总是被动物的尿液标记着。我也养猫，很清楚那种黄色的尿液，量不多但味道很刺鼻。有几次看到网上有车主抱怨轮胎上沾染动物尿液的情况，我也有好几次都刚好目睹小狗们的作案现场。这种事，很难杜绝。

在这个小区里，大家好像格外喜欢养宠物，当然一般在外面只能看到遛狗的，猫是很难带出门的。我们这儿的房子户型都不大，所以当我看到有人拉着3只像金毛那样的大型犬，我惊讶之余，也打心底佩服这家主人的爱狗之心。我虽然只养猫，但我也喜欢狗，每次遇到都会向它们投以微笑。只是自己懒得出门遛狗，否则也可能养只小狗。近两年特别喜欢金毛这样很温顺的狗狗，但如果要养的话，我得先有个院子，总觉得它们不适合困在楼房里。我相信爱狗的朋友都同意这个想法，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很难给它们创造这样的环境，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养得白白胖胖，就和养孩子差不多，总不愿亏欠了他们。

但这里的常住居民除了这些偶尔碰面的宠物狗，还有好几只固定在某个楼栋生活的流浪狗。流浪狗之所以是流浪狗，是因为它们身上的流浪痕迹很明显，一眼就能和宠物狗区分出来，哪怕是很接地气的中华田园犬家养的在神韵上还是很不一样。

从第一天搬到这里，我就注意到了这只小流浪狗。几个字就能总结它：瘦、脏、乱。毛发好像被什么一阵乱搓后就从未梳理过一样，而且毛发稀疏得很稳定，没有像我们女生换季的时候会长出新发的迹象。发质也极其糟糕，打了一些令人揪心的结。看它样子和小巧的身躯，应该是一只不太纯正的博美，毛色本该是雪白的，但我所见到的它只保留了三分之一的底色，但好在毛发稀疏不至于挂上干结的泥垢，像一辈子都不打算清洗的脏辫一样难以接近。但岁月确实没有给它任何洗礼，有的只是流浪生活的不易。每次见到它，都会被它皮包骨的身子震惊到，完全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身体没有一处饱满的部位，可能需要不断地输送营养液才能帮它恢复些气色。但这我依然觉得这是一只眼睛里有光的流浪狗。因为它从来都不会夹着尾巴独来独往，甚至还有一个可以一起打闹的朋友-----另外一只体重正常的流浪狗。我时常看到它们在楼栋外面追逐玩闹，也从未见过它们大打出手，有时候还一起互相壮胆对抗其他楼栋流浪狗的示威行动，所以它们看起来就是相伴已久的朋友。

这只小狗，别看它瘦弱得随时都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它走路轻巧的样子倒给人一种欢快的印象，高挺的胸脯也保留着一丝英气，整个身躯前粗后细，像身穿燕尾服的未满十八岁的小绅士，因为它总像孩子一样对身边的一切都很好奇。可能小区里的流浪狗和大街上的流浪狗也有区别，主要表现在被小区住户接受的它们不会在人类居民面前表现出怯弱。我想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它们比很多人都更早成为这小区的居民，已经对这里的气味、出口入口位置都了如指掌，它们更像这里的主人，但仍然谦逊地和人类和谐共处。

有几次，我还瞧见它跟着某个住户进了电梯，可能迎接它的是满怀好意的一次可以果腹的投喂。但当时我生怕它跟着我进了电梯，我可没有准备好邀请一只流浪狗回家用餐。也偶尔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那个人是虐狗的变态只是想把它骗回家而已。不过，好在第二天总是又能看到它在这楼下迎来送往。

我还时常看到有个叔叔总是和这只小狗互动。像我住的这样的小区，总是有些住户在楼下公共座椅上早晚都坐着，三五成群地，晒那有或者没有的太阳，聊些有或没有的天。他们会用目光迎接每个路过的人，某一天若是没看到他们还叫人有些不习惯呢。但这个叔叔，时常是一个人坐着，面带微笑地抚摸这只小流浪狗。这个画面很有爱，但对有洁癖的人来说可能就很难正视了，坦白说我是绝不可能去抚摸一只像它一样的流浪狗的，有时候遇到它会习惯性地唤一下，但它下一秒若有意靠近我，我都会巧妙地避开。瞧吧，我又虚伪地欺骗了一只流浪狗的感情。小流浪狗也希望被爱，这是毋庸置疑的。它很享受这种爱抚，它乖乖地贴在他的腿边，共同拥有着这特别的时刻。这种场景每次撞见都很叫人动情，但实在可惜啊，它始终只能流浪在外，没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居所，也没有一只总是盛满食物的碗，就连水也只能在路边的积水坑里获取。它瘦成这样子估计还是因为吃不饱，如果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生病了，一种慢性的疾病。在那一刻，我很希望那个叔叔能带它回家养着，但理性告诉我，我们不能用道德去绑架一个有爱心的人，我自己都做不到像对待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宠物狗或者宠物猫一样去接纳它，怎么能要求别人做到呢。

天天都看到它，除了可怜它也觉得它若被悉心喂养十天半个月，肯定能恢复到往日的可爱，博美这种品种本来就像精灵一样可爱。毛色说不定也能养得雪白发亮，但来这里两年了，也从未打听过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流浪，而且这两年都没有谁带走它，恐怕以后就更难了。这就是流浪狗和流浪猫的世界，状态一天天变差，可以家养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可能它们从未期待过或者根本没有被当作宠物一样疼爱的概念，甚至习惯于独来独往、自给自足，但在恶劣的环境下它们肯定到死都想解决温饱问题。单从生存来讲，其实，流浪狗和人是一样的。我们解决了温饱问题，它们何时能解决，谁来帮他们解决。这些问题无法深想。

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个狗咬人的事件，一时很多烈犬被限制家养，网上的讨论也相当激烈。小区里栓链子遛狗的情况也多了起来，我还听说很多小区开展了打狗行动。但我万万没想到，这只流浪狗也是他们的目标。大概就是那一两周，我好像就再也没见到它的踪影。我也没目睹保安在小区里声势浩大地打狗，它怎么就没了呢。我开始留意起这个情况，每天进出都在寻找它的身影，它常常和朋友玩闹的草丛，常被尿液标记的狭窄的电梯过道，喜欢闲坐的叔叔的脚跟，散发着一副不太好惹的气味儿的垃圾堆旁，都不再有它。有人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和有流浪狗突然消失了，这都让人细思极恐。偌大的世界、久居的环境竟容不下它这瘦骨嶙峋占地不过几个脚印的身躯，叫人难以置信。

这个小区，除了我应该还有很多居民也注意到它的失踪，但流浪狗的世界不存在寻狗启示一说，因为没人会想到为一只流浪狗贴告示。说来，我的手机里也没有一张它的照片，想贴都贴不了。除了它，好像近期都没有什么流浪狗在小区游荡，它的狗朋友好像也进入了失踪名单。其实，我也不是天天在找它们，有时候也忘了。只不过，昨天突然想起这件事，再次证实它确实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一时回想起它的模样，总是小巧又轻盈，和小区的我们相处融洽，我很害怕它的失踪和我们有直接的关系，宁愿相信它是被某种疾病带走的，毕竟它已经弱不禁风。但这种巧合实在说服了不了自己。其实，它的生命期限已经如此明显地摆在我们面前，为什么就不能让它自然地老去甚至死去，为什么会对一只没有任何威胁的小狗出手。这些为什么，我不愿听到答案，任何说法都无法抚平心里的痛。

这样一只小狗，真叫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