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幽静的山区大酒店,我们同学闹哄哄地在一起开同学会,大家依旧是读书时的模样。这一次我没有订酒店,吃完早饭才八点多,GQ和HQ相约回酒店房间去了。ZLL眨眼就不见人影了,QY被众人围着,铿锵有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来,我看了一眼曾经坐在我后面的一对男同学,班长依然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决定出去走走。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和FX,一个读书时沉默寡言的室友。
一路走在乡村机耕路上,偶尔路过几间村舍,典型的绍兴式房子,白砖黑瓦,一律两三层楼,家家都大门紧闭,这个时候,村里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路走来就没看到人,只看到路边的庄稼,不过是零星的稻田,补缀的四季豆,搭着架子的南瓜丝瓜棚,一小畦一小畦的青菜,以及路边茂密的杂草。
不知不觉走出很远,居然看到了一些现代化的高楼,眼前的这栋楼还在建造中,门窗都敞开着,仿佛一只张着无数幽深恐怖大嘴的巨兽,蹲坐在路边。
FX说,我一个亲戚在这里生孩子,我得进去看看。
我很骇然,这都没建好,怎么可能是医院呢?
她拿出手机来看,咦,真奇怪,明明就写着这里,明明这儿之前是医院啊。日新月异,嗯,日新月异就是这敞开着密密麻麻大嘴的怪兽。
我看了她一眼,正好瞄到一辆古老的公交车缓缓地爬行过来。我一把拉住她,我们还是坐车回酒店吧。
公交车的前面一如既往地挤着人,我按惯例往后面挪动,欣喜地看到后面的角落里有一个空位,快步走去,欣慰地坐下。咦,边上还有一个座位,放着一个大大的、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子。我看了袋子的主人一眼,她笑着回了我一眼,继续跟坐边上的同伴讲话。我无奈环顾车厢,哈哈,边上的人居然跌跌撞撞仿佛刚刚醒过来般下车了。我冲FX招手,快来快来,这儿有位置了。
售票员过来收车票时才知道,前面两站就到终点站了,不过可以折回来到酒店,车费7元。车开到终点站,大家一窝蜂地下了车。那么一车人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就剩下我和凤仙,看着司机在一个水泥水槽那儿洗了手,潇洒地甩了甩双手,随即插进裤袋,迈步走向看上去黑乎乎的办公室。“哎哎哎,师傅,我们折回去的车还要等多久啊?”“等着看”,师傅连头都不回地回道。
等车。车站居然是一座古式的四合院,白墙上有一个个露出小半弧度的褐得发黑的原木墙柱,黒瓦的屋檐上有一簇瓦楞草,一只麻雀在其间啄着什么。太阳疲乏无力,天空看上去有点沉闷。
我随即穿过一个圆洞门,步入了另一个场景——一个小小的青石板广场。紧靠着圆洞门一侧,一座两层楼的戏台跃入眼帘,二楼戏台的后部是一间间包厢,那包厢的门窗竟全然是精细的鑲雕,这门窗连同那台柱子的包浆,黑戳戳毫不起眼,却幽幽发出岁月之光。我连忙举起手机拍照,照片里的戏台门窗柱子全然不是古朴的样子,一副古时菩萨被现代审美强奸后的鲜亮模样。算了,真正美的东西,是超乎现代相机所能呈现的,如今的相机知道世上真正的美人并不多,所以能让平凡的一切瞬间靓丽夺目,却无力显现真正的美。
遗憾之际,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就是我外公生前每天来喝茶的茶馆。嗯,他应该不会坐在二楼的包厢里,而是坐在楼下的大开间,坐在人人都知道那是他的座位的椅子上,没准脚下还有一小把绿油油的小葱,可以换来一两个硬币,或者兑换一壶茶。
Bingo,外公喝茶的地方,是宾舍。一个我耳朵里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外公天天去宾舍喝茶,宾舍有会看怪病的活菩萨,宾舍有做寿的馒头寿桃,宾舍经常做戏文,宾舍有一座很神的庙,宾舍有一座高高的桥。宾舍在我儿时的脑海里,是世界上最最神奇的地方。宾舍就在我们村不远的地方,就在铁路的南面,可是一道铁路仿佛天堑,隔绝了小小的我和成人世界的宾舍。
我今天居然来到了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我开始看到戏台的边上幻出一座高高矗立的牌坊,牌坊那端的行人如清明上河图里一般大小尺寸,匆匆地忙着他们在人世间不得不的事。
哇,太神奇啦!这么个小地方居然还有华表样的柱子!我盯着华表顶部的神兽,神兽浑身金色,威风凛凛地蹲踞其上,圆滚滚的金色眼珠威严无比地审视着底下渺小的人,我的心为之一颤。不拍了,我连连摇头,步步后退。
一个趔趄,我差点摔倒。我在井栏边绊了一下,晃了晃,终于稳住了。我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差点摔进一座幽深的古井。古井边上有一对爷孙在乘凉,爷爷扇着芭蕉扇,摸摸孙子的脑袋瓜儿说:“眼睛往前看,路也要往前走。”
我瞬间将其幻为身着汉服,手抚长须的民间遗老,孙儿两个抓髻,戏耍老翁膝下。
我悻悻然走开,假装没听到老者的话。这什么道理啊,这古井的五步开外就是一沿河的长廊,井在河边,河在井边。难道此井通东海?切!
FX此时从圆洞门出来,探头探脑地寻我。我正好有点闹了这个小世界,急急朝她走去。她冲我喊,“快点,车要开了!”我跟着她穿过圆洞门,车门口已经排了弯弯曲曲的长队伍,我们正要加入这蛇尾巴,有穿着制服的人过来说,“这不是可以上车的地方”,便上去把车开走了。留下一群无头苍蝇般的乘客,三两句后便鸟兽般散去了。
梦我又开始闲逛,警觉时间过去很久,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一条缓缓流淌的河边,河似乎是小时候记忆中的河,记忆中的河总比现在的河宽,孩童实在太渺小了,孩童眼里的一切都会被无限放大,,以大为美,是故,儿童眼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河边却是一陌生的村落,家家都是两层楼的房子,户户隔着低矮的围墙,房前的走廊上坐着三三两两的妇人,有择菜的,有剥毛豆的,有刮芋艿的,有打毛衣的,有刺花的,有捧着饭碗吃饭的,有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儿家长里短的,几个小孩在其间打闹,自得其乐。我站在河边一户人家低矮的围墙上,看看左边微波粼粼的河水,看看右前方各家走廊前的人物,再茫然地往前望去,远处一辆公交车冒着淡淡的尾气,颠簸在旧时的机耕路上,唉,我被拉下了。
看手机,已经12:44分,可是我的手机没有任何响动,我站在陌生的旷野中,黯然,其实,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重要,你没有出席同学聚会,他们可能正狂欢着他们的,而你得一个人在旷野中彳亍独行。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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