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的生平

“这不是你们村的那个疯婆娘吗？”

“还真是，天天疯疯癫癫的，估计是脚滑掉进河里了，哎，也怪可怜的。”

“这儿离你们那不近啊，她怎么跑这儿来了？不会是有人……”

溴水河边警戒线外几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在费力看清被打捞上来的遗体后，大声的议论着，她们的对话很快引起了陆平的注意，他示意一旁的李屿上前询问具体情况。

看到身着警服的李屿走向自己的时候，几个人马上闭上嘴，像是担心惹上什么麻烦，但已经晚了，李屿和另一个民警已经走到她们面前，“你们认识死者？”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中间身着花袄，皮肤黝黑，岁月的痕迹在她的面庞被展现的淋漓尽致的中年妇女，看着李屿欲言又止，李屿见状再次追问。

“我也没太看清楚，不过远远的看着像是我们村的那个疯子，那条红围巾和她经常带着的很像。”妇人低声回答。

李屿转过头看向遗体的方向，确实，在那个河漂的身旁有一条鲜红的围巾，它与死者身着衣物的状况并不相符，死者身上的衣物脏乱不堪，离近了的时候甚至能够闻到衣服因为长时间没有清洗发出的臭味，但那条围巾却干净异常，尽管经过河水污物的浸泡，却也能看出它原本的模样，可见死者很是重视这条围巾。

“她叫什么？家住在哪儿？你知道吗？”李屿继续询问。

“我们只知道她姓张，但叫什么没人知道，她原本不是我们那的人，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到我们村子的，大概是五年前，有人在村尾没人住的房子里听到动静，就去查看，结果发现了她，疯疯癫癫的，很怕人，但从不伤人，见到小孩儿亲的很，大家见她可怜，就时不时的给送点东西。”

“她从出现开始就戴着那条红围巾了，没人知道她是哪儿的人，直到后来有人从外面回来，才断断续续的打听到一些她的信息，对了，按大家猜测，她应该就是这儿的人。”

妇人回忆着人们口中的片段，平静地叙述着那个人们口中疯子的生平过往。

出生的时候她娘就过世了，爹重新组建了家庭，但老话说的好，有后妈就有后爹，继母没多久就生了个孩子，好像是个姑娘，有了自己亲生的，对她就更加不好了，听说她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和牲口住在一起。

但好在学习努力，可最终她爹在后妈的唆使下还是让她停止了学业，她费力争取，才勉强把初中读完，那时候她只要放假就去镇上洗碗，人家看她是未成年不雇她，她就软磨硬泡，最后还真说动了一家，每天十块钱，在后厨房洗洗碗，打扫卫生。

初中一毕业，她就被迫出去打工了，年龄太小还没文化，只能去一些工厂，十二小时的长白班，她愣是硬生生的坚持了五年，这五年她还在不断的学习，打工的日子攒下的钱，她给自己报了个中专。

在学校她也总是在别人玩的时候出来打零工，因为没人给她交学费、给她生活费，她得养活自己，但她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毅力，就是不肯放弃学习。

中专结束，她继续考，上了大专，那段日子她更是没日没夜的学习，兼职也没有中断，这些年她省吃俭用攒下了一些积蓄，其实可以不那么拼的，但可能是饿怕了，她从没停下来过。

可营养跟不上，身体的素质自然不会好，她还是病倒了，那段时间出现了一个人，是她在兼职的时候认识的男生，在她生病的时候守在她身边精心照料，所以出院没多久，他们就在一起了。

很快她毕业了，两个也就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她找了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学习依旧还在继续，她的工资水平相较于同龄人已经很不错了，可还是生活的很艰难，因为她还要养男朋友。

住在一起后，她才知道男孩儿没有工作，但男孩儿一再承诺自己会努力让他们过上好的生活，加上男孩儿无微不至地关照，她那颗缺少爱意滋润的心逐渐被侵占，她就像一朵沙漠上干枯的玫瑰，十分渴望雨水的灌溉，所以对于男孩儿的不足，她选择了包容。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男孩儿只是偶尔做几份兼职，大部分时间就窝在家里打游戏，酗酒，甚至在喝多了的时候对她动了手。

看着男孩儿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抱着自己一遍遍的认错，女孩儿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她选择了原谅，却没成想把自己拖进了深渊。

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惊喜的同时更多的是担忧，当把这个消息告诉男孩儿的时候，尽管男孩儿表现得很兴奋，但那转瞬即逝的厌恶还是被她捕捉，她一再的欺骗自己，那是自己看错了，直到月份逐渐变大，肚子一天天的隆起，她休了产假。

本以为怀孕期间男朋友能够很精心的照顾她，可她却发现，男朋友不仅不管不问，甚至经常夜不归宿，几天见不到人影，终于，在一次她身心俱疲的时候，打通了男朋友的电话，她想叫男孩儿回来陪陪自己。

男孩儿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还有衣领处那刺眼的口红印，他们大吵了一架，男孩儿动了手，随后扔下瘫倒在地痛不欲生的她离开了那个原本属于他们的温馨小屋。

好在她没有丧失意识，及时地叫了救护车，孩子不仅没有失去，还提前到来了，但因为是早产儿，再加上怀孕期间她忧思郁结，情绪十分不稳定，也没能够摄入足够的营养，孩子的身体情况十分糟糕，而她也因为大出血差点就见不到孩子。

好在她生命顽强，或许是对于孩子的牵挂让她活了下来，那段时间母子二人虽然生活在病房，但还算踏实。

可生活怎么可能放过她，男孩儿母亲听说孩子出生，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医院，要把孩子带走，尽管身体虚弱不堪，她还是迸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的抱住自己的孩子，没让任何人夺走。

当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她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她有了亲人，有了依托，那是她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所以她不能失去这个自己孕育的生命。

因为两人没有领证，警方只能在给孩子和男人做了亲子鉴定后，调解两方的关系，男人母亲咄咄逼人，但见她怎么也不肯松口，便承诺让男人和她结婚。

在百般思虑后，因为担心孩子户口的问题，她选择了妥协，拖着虚弱的身子和男人到了民政局门口，原本即将走进大门的男人在接到一通电话后一溜烟地从她的面前消失，她还在不明所以的时候，接到医院护士打来的电话，孩子被抱走了。

她心急如焚地回到医院，在警方的协助下查看了监控，追踪到了男人一家的踪迹，在赶往男人家的路上，他们路过了那条浑浊的溴水河，过了河没多久车就停了下来。

那天天阴沉得厉害，喘息都十分艰难，她拖着还没能恢复的身体，走进男人的家里，那是她第一次到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的男人家，可迎接她的却是无尽的咒骂和不知从何方击出的拳头，她被打倒在地，却依旧艰难爬起，无论如何她不能失去自己的孩子。

就在他们纠纷不断的时候，突然从房中冲出一个人抱着孩子大叫着，“这娃好像没气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只有她迅速冲上前，从那人手中夺过孩子，这时孩子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了，在警察的帮助下她抱着孩子赶回了医院，心急如焚的急救室外徘徊，却只等待医生一句节哀，听到这句话，男人一家没有丝毫停留，转身离开了。

此时的她却无心顾及其他，周遭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像行尸走肉般走进病房，一把抱起那具早已冰冷的婴孩的遗体，手指一寸寸地抚过孩子的身体，随后她把头埋在孩子的胸前，许久许久，急诊室内突然发出一阵痛彻心扉的叫声。

从那以后她就疯了，流落在这世间，她经常回到幼稚园的门口徘徊，虽然经常遭到驱逐，但还是会经常去，在一个冬天，一个小女孩儿见她衣衫单薄，便把自己脖子上的红围巾给了她，她当时的感受已经不得而知，只是从那以后，那条围巾不论冬夏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体，并且永远保持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