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说要看天上的星星。
阿绿说,你等着,我会把天上的星星摘给你看的。
不要,落在地上的星星就不叫星星了。阿兰说道。
好,我要带你爬最高的山,带你去看星星。阿绿说道。
嗯,好的。阿兰一脸期待的样子。
阿兰眼睛失明是在三岁,阿绿的腿天生残疾,走路需要折断的杨树最粗的树枝拄着才能行走。
阿兰看不到哥哥的腿,只知道哥哥每次背她的时候,就像坐着拖拉机过山路一样颠簸,哥哥阿绿说,从村口到家,要翻过一座山。
阿兰信了,她知道,哥哥带着她无论到哪里都要翻过一座山。她没有见过山是什么样子,只是听哥哥讲,山啊,很高的,比我还高,阿绿把阿兰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上面都是树,树上挂满了面疙瘩,爬上了山,就能吃到面疙瘩。
山上还有月亮,月亮上住着神仙,他每天都要点燃一堆火,火星子被风吹了出来,就成了星星。
那星星是烫的?阿兰触碰过火焰,在帮哥哥煮晚饭的时候,她的手就被火给烫着了,手背上有一道月牙形状的疤痕。
阿绿当时扇了自己两耳光,把妹妹抱到院子里,把她的手浸在冷水里。
阿绿说,星星不是烫的,它很暖和,就像,就像面疙瘩一样,又暖和又香甜。
阿兰几乎每天都要坐拖拉机,阿绿带着她一同上了三叔家的拖拉机,拖拉机上一股机油的味道,阿绿闻着反胃,阿兰却觉得很好闻,听到拖拉机的发动的声音,阿兰知道,她又要去城里了。
走了,坐好。三叔在前面叮嘱道。
好,三叔。两个小孩子一同说道。
每天都是这样,晴天是这样,下雨天也是这样,就像太阳会从东边升起那样。
阿绿出事了,阿兰不知道,阿绿在城里捡塑料瓶的时候被车给撞了,躺在了医院里,阿兰也不知道。那天阿兰没有和阿绿一同进城。
阿兰在家里听着窗户外面的鸟叫,从早上听到了晚上,她不知道晚上和早上,她只有晚上,她知道鸟儿飞走了,而她只能坐在门槛上,倚靠着门框,她知道三叔家又飘起了炊烟,他们家开始做饭了,她知道,哥哥还没有回来。
于是她在家门口一直等。等的着急了,她开始心慌了起来,开始呼喊阿绿,喊哥哥,哥哥……然而没有回应。哥哥没有放下手中活,然后慌忙地朝着她跑过去,安抚着她,问她怎么了,她颤颤地站了起来,倚靠着门框,没有哥哥,她哪里也去不了,因为她刚站起来,差点就被自己经常坐的门槛给绊倒了。
她哭了起来,眼泪滴在了手上,滴在了袖子上,滴在了地上,但阿绿听不到,他人在医院,他还在昏迷。
阿兰流干了泪水,她颤颤地迈出了第一步,又迈出了第二步,阿兰摔倒了,她又想哭,但是却没哭出声来,她的脚踝磕在了石头上,她其实才迈出了第二步,才迈出了第二步,那是一块很小的石头,但是阿兰的脚踝肿了,她是那么娇嫩的花朵,她决定去找哥哥,她走了一步,跌了一步,走了一步,跌了一步……
然后呢,故事说到这里然后呢?哥哥有没有醒过来?阿兰怎么样了?有人问道。
没有了,故事只有这么长。男人说道。要长也没有了。男人喝光了面前的酒,在他的面前有七个酒瓶子,而他手上的是第八个瓶子,喝了这么多酒,他还依然保持着清醒。
老板再给我拿两瓶酒。男人转身对后面的老板说道。
好酒量啊。男人旁边的人称赞道。
酒鬼。也有人鄙视道。
男人没有在意,在桌子上放下了酒钱,然后站起来就要离开餐桌,有人注意到了他的腿,他的腿和故事里的人一样,走路的时候也是一瘸一拐的,只是没有那根杨树做的拐杖。
他是故事里的哥哥阿绿。有人猜道。
男人听到了,回过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继续走,一直到出了门,就好像在进行一个仪式一样,餐厅里包括老板都在注视着他,一直到他走出了门口,一直到他走到了所有人视线之外。
他是个可怜的人。有人说道。
他其实是个好哥哥。有人说道。
他是个好人。有人说道。
男人走了一段距离,但其实没有多远,他被绊倒了,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他倒在了地上,就顺势躺在了地上,酒劲还没有上来,他还是清醒着的。
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出奇地冷漠,他好像忘记了这个世界,忘记了自己是谁,他是谁,他在哪儿?
路上只稀疏地走了一两个人,没有人愿意扶一个酒鬼,他们只愿意用嘲弄的眼光看着他出丑,随后又冷漠地离开。
大约有十分钟,突然男人的脸上出现了阴影,他头顶的阳光被人遮住了,一个人,不,两个人,他能认出那几张熟悉的脸,男人想要站起来,那几张熟悉的脸就将他扶了起来。
玩够了?熟悉的脸说道,用着冰冷到极点的语气。
没有。男人如实地回答道。
你又偷院长的钱出来喝酒了?熟悉的脸皱着眉头说道,熟悉的脸穿着白大褂。
我这是拿,不算偷。男人辩解道,院长当时也在场。
是,你不是偷,你是抢,你把院长打晕了不是吗?熟悉的脸说道。
阿绿,你得和我们回去一趟,而且这次你得关禁闭,你闯大祸了。熟悉的脸说道。
嗯?今天没有开车过来吗?男人说道。
开了,停在那边的停车位上,这里不让停车。熟悉的脸熟练地将男人绑起来。
你轻一点,勒到肉了。男人不满地说道。
对不住,这就是对你的惩罚。快和我们上车吧。熟悉的脸说道。
好,我想看看阿兰。男人说道。
行,和我们回去,你要什么我们都满足你。熟悉的脸说道。
男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两瓶酒,示意他们可以把它一起带走吗?
熟悉的脸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几个人将男人带上来的车,男人的腿奇迹般的恢复了,他的速度跟上了穿着白大褂的人,只是,依然不好好走路,专门走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想着让自己摔倒。
他这是怎么了?穿着白大褂的人问另一个人。
他现在瞎了。
什么?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瞎了?
神经病你管他呢?你要知道原因,你也就成了神经病了。白大褂说道。
两个人的窃窃私语男人没有听到,男人转过头看着白大褂说道,我要回去我不要去医院,我要和我妹妹阿兰在一起,她还在家等我呢。
谁,阿兰?他的病历上讲他不是孤儿吗,哪有妹妹?白大褂按住了男人说道。
呵,这种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咱们见的少吗?更何况这种从小就进医院的人,脑子有病。另一位白大褂说道。
也对。咱们也上车吧。
两个人将男人关到了车里,也上车了。
男人趴在了车窗口,不断地朝着窗外挥手,嘴里喊着阿兰。
病又发作了吗?白大褂将男人的手打了下来,另一位白大褂却惊讶地看着窗外,因为确实有人在向自己这边挥手。
你在看什么?
那边站着一个女孩子,你看。
一个女孩,皮肤很白,微笑地看着男人,她的左手有一道月牙的伤疤,她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别人听:
哥哥,下次我带你去看月亮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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