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茶坪依然掩藏在群山环抱之中,一塘清水依着几间老屋,几丘梯田傍着茂密树林,狗吠鸡鸣在林间山峦回响,一幅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景象……
二年前,和同事到山村采风走访,曾经从石台盘村的崎岖山路拾级而上,在林丛与乱石间穿行约半小时之后,眼前展现一座突兀的山峰,一涧清泉在山峰下潺潺而响。沿着清澈的山涧水逆行而上,没过百米便见几丘小小的农田散落在山坳的林木之中,众生的杂草和未知名的灌木已经侵占了农田的“半壁江山”。
苍桑荒芜渐渐淹没了曾经的葱郁茂盛,也许在自然与人类的博弈之中,本就存在着此消彼长的动态平衡法则,而在芸芸众生里又岂不亦是如此。刚强与柔弱、聪慧与笨拙、冷漠与热情、幸福与痛苦等一些对立的概念,总会在不经意的刹那间实现转换,总让人措不及防、束手无策。一些参悟不透的纠结,其实在大自然里早就有诠释,只是我们又有多少时候能够平淡心情,去静静地聆听自然的声音?
在一池清水的半亩水塘边,二幢陈旧的二层土屋和几间粗搭而成的杂棚,坐落在此已有经年。斑驳脱落的墙面,坑洼不平的地面,无言中透露着岁月无情、世事苍桑和家道没落。在走廊的一把木凳上,坐着一位消瘦的老者,像一尊雕塑安详而宁静地审视着的群山和树林……
或许鲜有人来,见我们这群不速之客,老人特别的热情,忙着给我们切茶让座。言谈之中才知,居住在这里的是他们三兄弟,平时只有他常住于此,其它两兄弟因为生计已在山外谋生,只是偶尔回家来一趟。老人还告诉我们,三百多年前,他们的祖先因为家境贫寒,才入这深山冷坳看山守林。而这一来便从此与山林为伴,与百兽成邻,伐木搭棚,凿泉引水,从此慢慢地融入这山这林,成为山的一部分。
坐在老人坐过的木凳上,和风拂面清爽舒心,仿佛自己也坐成一座雕像,灵魂飘逸而出,在山林之中、在野花之上、在清泉声里自由地飘荡游弋。或许是居住在钢筋水泥的“盒子”里太久了,或许是置身在尔虞我诈的竞争中太长了,或许是沉沦于肤浅庸俗的欲念中太深了,我们的神经总是那么的绷紧,总是用一种谨慎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而在这种眼光之中一些美因此而消失,一切原来简单的事情变得愈来愈复杂。
而此刻,在这个没有围墙护佑的山恋里,坐在并不如家里那样装修精美甚至有些破落的走廊里,我的心感到特别的宁静,就像这毫不设防的山林,随风摇弋,随性生长……
缘于那种烙印在心的感觉,那年秋天,我约了几位朋友再次从登高山村翻山前往茶坪。那时从登高山村到茶坪约有二三里山路,由于人迹罕至,整条山路上铺落了落叶和树木杂枝,人踩在上面“沙沙”作响,柔软而舒适,偶尔踩上几枝细细的树枝,“咔嚓、咔嚓”断裂的声音清脆而悠长。
我们凝心屏息,感受着这份远离喧嚣的宁静;我们蹑脚而行,生怕杂乱的声响惊碎沉睡的梦境。及至翻过山顶转而下山时,从树林的缝隙之中传了几声狗吠声音,间杂着断续的人语。此情此景,不由让人想起唐代诗人王维的诗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而此时,我的心境竟然与王维隔世相通,跨代相融,那份对山水的眷恋和对尘世的厌倦,在空山深林幽静的景色里流淌……
这次我们在茶坪碰到了两位如我一样不惑的中年人,他们用自制的渔具在水塘里网小鱼虾。鱼虽不多,但他们乐此不疲,总尝试一些童年时的捕鱼方法。茶坪四周的山,已被秋天用彩笔渲染,就如我们的人生已不再是一种纯色,在岁月的磨砺之中已变得色彩斑斓。我站在塘边的一株我叫不出名的树下,看见一群水鸭在水中自由地追逐游戏,划出的圈圈波痕像晕一样荡漾,并与捕鱼的波纹相遇、相消、相融,慢慢地波及整个塘面……
很多时候,我们真应该放松自己的心情,让心灵抛弃杂念,静静地凝视上苍赐予我们的生存环境。那里的一石一水、一草一木、一鸟一兽,都在无形之中昭示着一种真谛与哲理,可以让我们更深刻地体悟生命,更深刻地感悟生活,更深刻地理解成败与得失,而我们常常顾此失彼。
再次去茶坪的时候,是听说有人想在那儿搞农家乐开发,开凿了一条通往茶坪的山路。这次是驱车去的。一条五六米宽的黄土路,在山腰间盘旋而上,就像在绿色的山体上划出了一道褐色的伤口,让人看得触目伤心。很快就到了茶坪,五六辆各类轿车散乱地停在被平整了的农田之上,一个钢架的大棚正在搭建之中。不远处的一块平地之上,一群衣着时尚的男女们正在烧烤聚会,嘻笑欢语。看着这样的场情,一种失落在心里滋长,那种记忆于心的感觉竟然荡然无存……
离开茶坪的时候,夜色已如黑幕拉起,月牙似钩,静挂天上。站在山顶回望茶坪,一缕炊烟轻漫,一点残灯暗淡。突然有种心寒袭上心头:这缕轻烟虽然孤单,但却飘了无数春秋;这点残灯虽然暗淡,但却闪了几百年头。而此刻,当我们津津乐道的“钢筋水泥”文明开始蚕食这些古朴而原生的角落时,这缕炊烟还能轻漫多久?这点残灯还能孤独依旧?
仰望星空,我感觉到心中的茶坪正在慢慢地遗失……(写于2012年8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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