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表舅娘

齐帆齐微课年度第80篇（1747字），累计117952 。

我姑奶奶家就在我家前面，只隔一块空地的距离。我也不知道姑奶奶早前是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生活的，反正我记事起她就生活在这里，只是偶尔听她讲起过她小时候生活在很远的一座大山里的事情。我今天要讲的并不是我的姑奶奶，而是她家媳妇美容，按照辈分，我应该叫她表舅娘。

美容表舅娘其实也不是我姑奶奶的亲媳妇，姑奶奶一辈子没有生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农村里过去流行“顶记”，就是没有生儿子的人家，让自己侄子过继来承担儿子的责任，自己的财产归他所有。美容表舅娘的丈夫其实是我姑爷爷的侄子。美容表嫂家和她的公公婆婆家、弟弟弟媳妇家以及我姑奶奶家住在一排房子里。准确地说是一间大房子，每一户两个房间，再加一个公共大大堂屋。为了叙述方便，下面我直接称呼她美容。

美容实际上只比我妈小3岁，但在我印象中一直以为她要小7-8岁。可能是因为她结婚生娃比较晚吧，她生娃的时候我都读小学一年级了。因为两家挨得比较近，美容经常到我家来串门，也有的时候是站在她家后门边上，端着饭碗，一边吃饭一边跟我妈聊天。她大嗓门，别说是我们两家只隔着一块四五米宽的空地，就是在再远一点十几米外的大路上也能听见她的声音。美容身材粗壮，夏天总是穿着一件淡黄色长袖衬衣，卡其色长裤，一双拖鞋，衬衣的下摆围从来不会塞进裤子里，像男人一样粗放，但是比周围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宽大。不知是因为农活干多了锻炼出了这样的身材，还是这样的身材为干农活打下了坚实基础，美容干起农活来是一把好手。每年水稻、红薯大丰收，家里还养着两头猪。只要是农村里有人家种了什么新品种，她马上就能跟上，西瓜芝麻花生芋头之类的，总是吃不完。90年代末，村里人开始纷纷出去打工，连我妈都说想出去打工，一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比在家务农划算。但是美容是从来不想出去打工的，她说哪里都不如家里好过，在家里想干活就干活，想吃饭了就做饭吃，不想干活的时候可以好好睡一觉，出去打工哪里这么自由？她说的当然没错，到目前为止，美容大概是我们队里唯一一个从来没有进城打工的妇女，但是听姑奶奶说，美容不想出去打工，除了她“爱自由”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没有上过学，不认识字也不会讲普通话，她害怕离开家。

小时候我不太喜欢美容，虽然她跟我妈的关系还不错，出去干什么活总是喊我妈一起。我最讨厌的是她试探我的智商。农闲的时候或者下雨天气，一群妇女坐在一起聊天或者看电视，我最喜欢跟在大人后面凑热闹。这时只要美容在场，她都会拿我取乐。她们大人除了聊一些家长里短，也没有别的话题，此时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小孩的身上。美容最喜欢对我讲的两句话，“造孽了，你妈不疼你了”和“把你弟弟拿去卖了买糖吃”。讲第一句话的时候，抑制不住地露出一点笑容以及表演性地夹杂一点哭腔，为引导我听了后流泪伤心营造一种氛围，讲第二句话语气里全是兴奋，而且一边说一边到我手上来抢夺我幼小的弟弟。我听到我妈妈不疼我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难过，只是用疑惑不解饿眼神看了她一眼，好奇她怎么知道我妈妈不疼我了。反而是听到要把我弟弟卖了我着急地连连忙抱紧我弟弟生怕被她抢走了，有时候她真的抢去了我还要哭着向她争夺。每当这时，美容就特别兴奋，有一种达到目的的满足之感。我在上小学三年级之前，除了上学，还有一个主要任务就是照看我的弟弟，我是绝对不允许别人把他卖了的，美容仿佛看到了我的弱点，屡试不爽，所以后来只要是带着我弟弟一起，我就远离美容。

美容和她妯娌及婆婆的关系都不好，经常听到她们吵架哭闹的声音。她们吵架的缘由都非常小，有的时候可能是因为两家小孩不懂事打打闹闹，妯娌两个都维护自家孩子而争执；有的时候是因为她婆婆偏袒了弟媳妇家的娃，好吃的送给了老二家。每次吵架都是晚饭前后的时间，那时干农活回家，正是要做饭或者吃饭的时候，美容心中的怨气和怒气把她的大嗓门音量扩大了几倍，吵架的音声大家听得清清楚楚。你说美容特别小气吧，好像也不是的，她吵完架第二天照样热火朝天地干活，遇到父老乡亲还是大声地打招呼，脸上也没有什么愁苦的表情。你说美容大气吧，那也完全说不上，在家里和弟媳妇可以为针尖大的事情吵架，在外头也会为了一根树苗一只鸭子与人争执。这样的人，和别人的关系当然也就说不上好了，但是美容并不在乎，她坦坦荡荡，既不怀疑自己，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每天挑水挖地，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