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父亲

中学时期读一文，名曰《幸亏还有方孝孺》，言英雄脊梁。大学时期读《项羽传》，言英雄气概。工作后，读《赘婿》，读到钱希文论卫道最后以身殉道，方真正感悟何谓英雄：存活于世，平日有名，却也未必显赫。一旦有事，则坚持己见，纵然头破血流，乃至身首异处，在所不惜。其之所以为英雄，在于所坚持的后来被认为是正确的，高尚的，应该坚持而少有人坚持的。如此看来，父亲也可以称之为英雄。所不同的是，方孝孺因靖难之役而扬名，项羽因楚汉争霸而扬名，钱希文因被困杭州坚持卫道而扬名。而父亲，因为急公好义扬名却并不出名。

父亲是何种英雄？

于朋友可称英雄。生意亏损，家中急用钱。张口问父亲，父亲则给。甚至，可能要细细询问一番，借出的钱是否足够。而此时，我家也并不宽裕。因为我想省钱，生生放弃从小到大进入就有的进入遂中的梦想。急公好义，救人危急。

于武学可称英雄。少年辛苦，青年学得武艺，颇有功力。一时难有敌手。困于资财，却在别人邀请开武馆时婉言拒绝。如今所谓跆拳道武道馆如春日草芽，不断冒头。父亲知其花拳绣腿，仍然不愿起馆。原因只有一个：要教便真教，真教学会了却无法约束其行为。毕竟起馆只是收徒，不太考虑品质。与其担心其为非作歹，不如此刻就不教。纵然缺财，不挣昧心。

于医学可称英雄。学得骨科技巧，不断实践伤科理论。多少乡野城市中人慕名而来，求医问药。多少医院救治不了或者需要住院、开刀的疼痛，父亲按摩运劲，数日之间，解除痛苦。一个骨科手法，医院收三四百。因为大夫学了好多年，看似一个手法，须臾之间，其实花费了大夫无数精力和金钱；而同样的情况，父亲不收或者只收极少诊金。电话一来，常常当日或第二日即上门问诊。未曾要高价，未曾故意“留病养医”。仁心仁术，手法经常不收费，药物象征收一些。不愿开医馆，因为租房必然导致提医疗费用。

然而，我并不希望父亲是位英雄。至少，不希望是纯粹的英雄。虽然很佩服方孝孺的忠诚，项羽的豪气，钱希文的坚持，但我宁愿要一个普普通通、健健康康的爸爸。我希望能力范围之内，于朋友，帮助尽力而已，至少不要让作为子女家人的我们居然生出放弃梦想的念头（放弃遂中是我自己决定的，若我坚持，父亲必然支持）；我希望，父亲在金钱拮据之时，也可以用自己所学去教授学生。只是，分班分层。不以天赋、学费分，而以品行分。考察之后，决定传授内容。我希望，父亲不去从事那些艰苦到令人心疼的工作。纵然要去，也学会保护自己，不要伤到自己。朋友中称呼英雄，因为急公好义；武术上称呼英雄，因为武道武德；医学内称英雄，因为仁心仁术。急公好义、武道武德、仁心仁术都没错，可如何急公好义、如何武道武德、如何仁心仁术，或许真的可以商量。

英雄不该是受害者，英雄应该得到保护。可是，红尘俗世，却是不容易容下英雄的。因为大部分人不是英雄，所以太多人会排除异己。除非如同遇到刘邦的中前期韩信，如同被范增项保护的项羽。当刘邦、范增不再保护他们时，他们都遭受了人生的苦难，承接了生命的结束。

我希望，英雄的父亲尽力坚持必须坚持的，也能对能妥协的妥协；我希望，英雄的父亲尽力去帮助能够帮助的，也能对不得不抱歉的抱歉。我希望，英雄的父亲继续保持英雄的气魄，但也拥有凡人的“怯懦”。因为怯懦，所以柔韧。因为懂得后退，所以懂得继续力量；因为懂得妥协，所以能够合作。

我不能说父亲做得不对，英雄的父亲做得都很好。只是，父亲，我们真的是个普通人。我们可以救急，但我们无法救穷，何况我们还不富；我们可以藏锋，但我们不必尽藏，毕竟真武道也需要人传承；我们可以减费甚至免费，但起个医馆又何妨，何况可以继续坚持惠民政策，以有余补不足。李时珍、孙思邈不都如此吗？

英雄父亲，坚持着自己所认为正确的。作为儿子，却不想他因为这种坚持而让自己过得痛苦。以资财论，借钱与友，自承高债；拒绝授徒，家计奔走；放弃医馆，医术无名。我期盼着，英雄父亲可以不用为了生计，在山野中捕蛇，在石场里砸石，在深山内寻沙，在电焊的高温下皮肤皲裂如黄土高原，千沟万壑；眼睛如烈日蒸腾，剧痛难忍。我希望父亲，光明正大地去拿自己该拿的那份生计资财。英雄的坚持，若无高人护佑，不如凡人平常。

我的英雄父亲，虽然我说了这些，但在心底依然崇拜你。家中水电，家外黑茶与保险，坚持与坚韧，令我动容佩服。只是，我仍愿意我的英雄父亲，不再受苦，不再煎熬。也期盼，家人安康，家庭和美。言辞万般，自己何尝不是学了父亲。随无父亲的英雄气概，却也固守着某些东西。父母，确然是第一任也是最直接的老师。在教师节的晚上，祝福父亲，祝福家庭。

英雄，凡人。只愿父亲：身体健康，日子和和美美；心情愉悦，生活从从容容。父亲，英雄的父亲，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