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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了 并没什么 -

你走了 并没什么 -

作者: 李西柚_ | 来源:发表于2019-01-06 08:38 被阅读4次

      泛黄的旧照片平铺在书桌上,散落四处的草稿纸在浓重的夜色中覆盖着坚硬的水泥地面,劣质廉价的墨水味道弥漫在镀了一层寒霜的空气里,由灰暗阴冷颜色搭配而成的夜幕降临在这层阁楼里的角落,苟延残喘在天际里的最后一抹蓝也消失了,像少年内心残留的仅剩的骄傲,连带着活着却像是死去了的绝望。

    25岁的陆眠生活在一个陌生城市里,远离故乡、父母和心心念念的女子。居住在一座父母为他安排好的的房子里,屋内设施简约,物品整齐划一。窗子旁边偶有几盆多肉,他每日用心照料不敢怠慢,他是清朗的少年,不曾抽烟饮酒,不流连美色,不怠慢生活,遇事沉着冷静,除了必要的社交和工作,几乎不曾踏出房门。他每日执笔,以书信代替想念,邮寄给远方的少女。

    日暮时分得到片刻闲暇,便执笔写下:

      展信快乐。阿清。不知道你可安好,我在这里一切如常,我们家窗外的月季可有盛开,我为你安置的木质书架你可还喜欢。最近和最有趣的吉他手做了朋友。我们相谈甚欢,但仍未淡化心中苦闷。我们常说,命运是对失败最无力的说词。我曾以为我能坦然接受一切,我每天冒着寒风刺骨的恶劣天气,每天倾尽所有的付出,每天紧紧裹挟着别人吃饭睡觉的那点儿时间舍不得去放手的练习,我每一天都要在那面镜子里看自己的仪态有没有出糗,表情有没有漏洞,每一天我骄傲的抬头迎来黎明,然后我狼狈的在深夜里睡去。这是我的生活,我一直坚信我能掌控生活,掌控命运。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相信注定的命运,我要的,就是要打破这该死的命运。不知你能否理解,阿清。近来有些许苦闷,内心疲乏动荡,不要为我担心,不要来寻找我,我们有各自的生活。

                                                        陆眠。

      少年执笔写下这些文字,字里行间充斥着埋怨和疲乏,他不知所云,也不明了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零碎的东西给她,他思念她,或许是一个人太过孤独,一种不可名状的混沌延展开来。他开始喃喃自语,开始哭泣,开始竭尽全力的在房间嘶吼,直到无力的瘫坐在那里,然后逐渐睡去。往日挺拔俊俏的身影已不复存在。

      次日清晨醒来,肉身酸痛不已。阳光洒满了窗格,少年长满老茧的手指覆盖脸颊,眼皮缓慢舒展,他眼神呆滞,望向窗外,像是在沉思,随即沉重叹气。他径直走向卫生间开始洗漱,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毫无生气,胡茬渐生,不免对自己心生失望。他深知自己对外界无有联结,习惯了如此日复一日的艰苦生活,但不知为什么情绪会在某一瞬间爆发的如此强烈,不能自控。洗漱完毕后,他拿起放在杂物室抽屉里的剃须刀开始整理自己,剃须刀刀片生硬锐利,只因他手法娴熟,面容又呈现白净。离开卫生间之后,吃了简单的食物,两片吐司一杯牛奶足以支撑他应付繁杂的工作,摄取简单的营养,过最匆忙的生活。他知道他必须要振作起来,冲破牢笼,只有这样才有成功的可能。

      他总是不苟言笑,不远迎合上层。内心大片空白不善于谈话交际,却吸引无数女子为他倾心。所谓的热情,逐渐面目全非。他坐在公司里埋头创作,一到时间,公司一层就会挤满了人,他们拿着简历资料,穿着华丽,面容俊朗美丽,他们在等待着施舍,幻想着被星探发现以展开美好的未来。却不知坐在办公桌里的师哥是排除万难,层层筛选才有资格待在公司。他走了很多年,还仍旧籍籍无名,他在训练室里疯狂的练习,他专注、自持,面容清秀,身材瘦弱,嗓音深沉稳重,是众多同事中的佼佼者,他们只是为了在舞台上的几分钟,却在台下拼了命的练习,日夜兼程。所有人都不曾说过辛苦二字,他不曾渴望万人敬仰但最起码要保她衣食无忧。保她可以去想去的画展,做想做的事情,一生快乐安康,不再遭受束缚谴责。

      我在学校收到陆眠的信件,日夜不得安眠。不得其解是什么事情击溃了他。他一向不轻易这般颓丧无力,怎么会这样,陆眠。你往日的桀骜竟然不见分毫,爱你的人是不允许你掰下一块尊严,颓丧的活着的,像你这样的人就是应该坦胸露背受万人追捧或者唾骂,这是你要承受的,这是你选择的。

    重新振作起来吧,慢慢来。即使这样的日子, 好像过不到尽头,好像依旧很窘迫,好像依旧要奔波、每一天精打细算的生活。你我只是这千千万万的一名,渺小如蝼蚁。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渴望成功,渴望晴暖如春的未来,渴望吟诵这世间万千星辉,渴望与天上的苍鹰并肩飞往苍穹俯视这众生,在这无尽的、漫长的、灰暗的人生里、就算迫切的渴望,也有得不到的时候,就算拼尽全力的奔跑,结果也许就是希望破碎,梦想幻灭。为了自由,我们理所应当的付出。

    “陆眠,我们会好起来的。”我苍白的说着,对着缥缈虚无的空气。

        1999年的12月2号,是我和陆眠相遇的日子,在清河小镇的某个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是我逃离家人的第十三天。封建闭塞的小村镇,常年空气浑浊,光线昏暗,房屋毗邻,各家各户日出而作,物质匮乏。夏季炎热潮湿,冬季刺骨冰冷,大片大片枯黄野草缠绕蔓延,水管常常爆裂无法供给人们充足水源。人们都在重负前行,未曾有过一丝波澜。正当壮年的大人都外出谋求生路,羽翼未满的孩童也早已辍学干着苦力,还未体验过、迎接外面的世界,就已被世俗牢套结婚生子。

    实际上,当人们在物质匮乏的时候已无力去想其他层面的东西,这是命运的悲哀。

    母亲是位思想前卫的人,明了教育的重要性。印象中的母亲未曾对别人笑过,她尝试与外界隔绝,放弃交际。母亲一生劳苦、未曾有过抱怨,她放弃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下嫁给稳重的父亲,她被家庭琐事所拖累,并被岁月鞭挞容颜不在,母亲热爱艺术痴迷画画,她双手充满灵气,这是外祖母调教出来的德才兼备的母亲,她是那样端庄、优雅。母亲又是偏执的、倔强的、她对热烈的爱情毫无自控能力,她认定爱可以抵挡一切,包括贫穷。她与父亲相爱,与家庭决裂,只想与父亲白头偕老。最终因为贫穷,父亲在高压工作下猝死,母亲悲伤过度与外界产生罅隙,眼神逐渐呆滞,思维逻辑混乱,最终生命枯竭抑郁而终,但她不曾放弃改变她女儿,儿子的命运,她与我们告别,与父亲的哥哥谈话,拿出毕生积蓄恳求抚养她的孩子,恳求他,要供养到我们大学毕业。我哭到不能自抑,始终走不出失去母亲的悲痛。哥哥内心坚韧,不愿寄人篱下,于是徒步远行,从此杳无音讯。余我只身一人被寄养在此地。

    吱吱呀呀的木质房门,俗套的贫穷不幸,我受够了毫无新鲜感的生活,受够了整天为了两毛钱的菜价和别人在肮脏的泥泞的菜市场叫嚣,受够了没有自由、寄人篱下的日子。受够了野蛮粗俗的亲情,受够了邻居家的狗和拴住它的锈迹斑斑的链子。即便我顽强的负隅抵抗,脸上也常有重掴的痕迹。黑暗、碎裂、恐惧、被埋葬的过去。垃圾堆里散发着恶臭,乡间小路灰尘漫天飞扬、破败的木质房屋给人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腻。没有父母和故乡,不明了他们的真正含义。我的世界,找不到关于自身生命的凭据,找不到要留在此处生活的理由,每每提起,像是尚未痊愈的旧伤疤重新被揭开,难以忍受的疼痛、略带羞耻的悲怆,我不愿向别人提起我的过去。那时候虽然正直寒冬,但是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有靓丽青春脸上布满快乐的女孩子,在那个并不是很富裕的年代,人们也都有各自属于自己的幸福,唯独不幸的人依然在各自的不幸中度过各自的时光。我拿着仅有的干粮和财物,一直没有目的的远离,磕磕绊绊的出走,我从不曾明了幸福的定义,就同一两岁的幼童对自己视线以外的世界充满了渴望。

    夜晚灯火通明,少年的黑发略长,黑框眼镜显得他温润如斯。他站在那里,背着把旧枫木吉他,手里握着一个包子,目光如炬。我朝他望去,两个人就这样在这仓皇迷惘的小镇中相视而笑。一样消瘦的脸庞,一样呆滞的黑色瞳孔、像极了小时候保护自己的哥哥季帆,此刻的自己,双眼通红,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跌跌撞撞的朝他怀里跑去。鼻涕和眼泪交织在一起,真是一场狼狈的遇见。少年有些吃惊,眉头紧锁,他的反应熟络,见怪不怪的样子,为我拭去泪水。

    他张口轻声说,女孩子不能哭,我是陆眠,陆地的陆,睡眠的眠。微微停顿,认错人了吧,你的家呢。我抹抹眼泪,毫无顾忌,我没有家,我叫季清晨,清晰的清,晨光的晨。清晨,充满希望的名字,像梦的呓语,歌唱华美的骊歌。是一个富贵的名字呢,他开起玩笑说到。他拉起我的手,朝前走去,陆眠把我当成了世间千千万万流浪孩子的一个,我理所当然的跟他走了,皴裂的手里还握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雪依旧洋洋洒洒,我们在夜晚十点多抵达楠木村,说,我们在此地落脚,日后绵绵无绝期,你我或许要共度余生。阿婆双鬓斑白,脸上的皱纹有深深的沟壑,给人亲切之感,她迈着蹒跚步履开门迎接,急忙说,眠眠,这么晚才回来,你要听话,这样阿婆才能安心。陆眠嘴角强撑似的上扬,又急切的落下。他对阿婆说,阿婆,不要等我,你快去睡吧,照顾好自己,今晚我和朋友留宿一晚,给阿婆添麻烦了。楠木村满是逼仄弯曲的山道,路况糟糕,风雪绵延。他说,村里的交通状况糟糕,比不上清河市镇,我还有工作,明天我们就搬离这里。天大寒,让人心生冰冷,陆眠安置好阿婆,径直走向光线幽暗的厨房,抓了一把大米,有条不紊的开始在大铁锅里煮饭,我趴在桌子上小憩,醒来,摆在我面前的正是一碗熬好的白粥。这里经常断电,夜晚不要害怕,有事随时叫我,我就在你的隔壁房间。

    陆眠对我说,阿婆丈夫去世,只余下一个她,她总是说人要落叶归根,她不愿离开一辈子生活的地方,父母劝不动,只好让阿婆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自从陆眠与家人决裂,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位孤寡老人,最疼爱她的阿婆,他不忍心与阿婆此生不再相见,所以不管天气有多恶劣,路途有多艰难,他都要来这个贫瘠的、保留着温情的没落小村镇。他说,四海为家。天地间每一个角落,都称之为家。不管它逼仄、贫穷、历经风霜。不是父亲母亲儿女成双的亲密无间,不是眼泪纵横恰到好处的温馨。是单调、尴尬、无措又扭捏的落脚之地。

    晚上躺在厚实温暖的被褥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一贯以右脸贴着枕头,蜷缩着身体,看纸糊的窗子外面一片漆黑,心里甚是敏感不安,舟车劳顿疲惫不已但仍无一丝一缕的困意,听窗外风声鹤唳, 有片刻的恍惚,才明白已经是冬天了。冬天了,哥哥,时间好快。我又梦见了你,梦见在我们家的小镇上你牵着我的手去赶集市,噪杂却充满人间烟火、令人眷恋不舍得离开的时光。还记得我们每次去的时间都刚刚好,冰糖葫芦的叫卖声、香甜的桂花糕、手工做的棉鞋、木质玻璃框中的精致银饰、满头银发的老爷爷和他的老旧小摊…记得我们在门前台阶上相对而坐,你让我品尝亲自酿制的酒,为我亲手缝制的黑色布鞋,教我读书识字时你用惯了的那只钢笔也被我夺了去…

    哥哥,夏天可真是炎热。没有了姥姥家的蒲扇,没有你为我驱赶蚊虫,每天早上我的胳膊上全是被叮咬过的痕迹,哥哥,还记得小时候的我因为要推开两层门去上厕所,因为害羞和不适,我未等穿好衣裤已经在屋子里解决完毕,我满脸通红,尴尬、无处躲藏。我泪水涌动、在内心慌忙祈祷,可终究隐瞒不过,被婶婶责骂怪罪,她言辞犀利粗俗,使我不堪忍受。

    我看着她这些年来身形愈发消瘦,乌黑的秀发开始露出根根分明的沉闷白色。这一年他们先后从各自的单位下岗之后,事事不顺,一家老小全靠单位买断工龄的钱度日。季田光内心愁苦,每日劣质烟酒不断,脸上渐生胡茬不再明朗。无奈之下,只好租赁一辆三轮车搭上玻璃架子,日日夜夜穿过大街小巷叫卖煎饼白粥。小学门口,公交车站,十字路口,我总能看到他疲倦的身影,只有在星期天他才能休息片刻。而她也经常趿拉着破旧拖鞋在河边浣洗一家人的衣物,满脸通红,唾星飞溅。清晨。哎!还睡呢,赶紧起床给季捷做饭!有人生没人养的死孩子,你哥这个上大学的娃子哦,忘了我们对他的恩情了吧……姓季的没一个好东西……“季田光,你又要去哪里喽,你又去喝酒了,滚出去吧,别再回来了……!”

    饱经风霜的一个中年女人,生活给予她重击、每一天都要照料着常年酗酒的丈夫,照料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她被琐碎囊括着,她一辈子都在与平淡无奇的琐碎生活周旋,不免变得越来越暴躁、犀利。她未曾找到过发泄的出口,一个局外人日久天长的生活在她的家里,她本应该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寻生命的出口,我理解她、怜悯她、但我并不爱她,所以我要远离。

    哥哥,你在哪。

  次日清晨阿婆见我衣着单薄,心疼不已。连忙去拿,家里的粗布毯子裹在我的身上。自始至终阿婆不曾问过我的来处,我双眼酸涩,差点流下眼泪。时间仿若静止,我们走过空荡的街道,与阿婆说再见。

    1999年冬天的陆眠还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稚嫩的少年,在布满人间烟火弥漫的街道上,我们像久别重逢的故人在转身的罅隙间遇见。

    1999年的蔡依林还是一个有点儿羞涩,带着倔强的姑娘,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唱着《我知道你很难过》。

    1999年,华纳唱片迎来了孙燕姿。“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1999年,任贤齐还是长发的帅气男子。

    而1999年的我们,没有家。那年冬天哭的惊天动地的17岁的季清晨和背着旧木吉他的少年从此流浪在世间。可是谁也不曾料到,我们想要的自由其实和苦难等同。

    和陆眠在一起的日子,是此生最难忘奢侈的生活。他妥帖、大方、干净,拥有这世界上少年少有的纯粹。他注定不平凡,上天给了他一张英俊的脸,一些超乎常人的音乐天赋,一些难以超越的意志力,和他一起生活,乏味、枯燥、重复、不知疲倦。和他在一起,却永远都不想知道离别是什么滋味。从我们遇见开始,他从来没跟我讲过他来自哪里,要去哪里,家里有什么人,有没有喜欢的女孩。我只知道,他叫陆眠,一个每天要接几个电话,一个拥有自己的单车和自己房子的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想要远离束缚追求音乐的二十岁少年。虽然他从没有跟我讲过他的过去,但我清楚的知道,我们天差地别,但就这样突兀的生活在了一起,向前奔波,不曾停歇。

      陆眠把我送到当地的高中继续我的学业,办理手续完毕,继续做他的工作。他很自由,生活清闲。有时在酒吧驻唱,有时不知所踪,有时穿梭于各大光怪陆离的城市只为在马路上唱一首歌。我无暇顾及他,知道他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我只好专心我的学业。

      所有人的高考都兵荒马乱,我向往着六月以后的世界;在每一个寂寞的长夜里都期待着星海为我绽放,期待世间万物都代替我悲伤,眼泪砸在书桌上的声音都像是在为我祈祷,我时常看着我廉价的画笔默默的出神,我无时无刻都在期待着成功,我打着微弱的光在阴冷的宿舍楼里写字,摸一摸被冻伤的膝盖,咬咬牙,继续写。在食堂拐角处念书,害怕被人窥探嘲讽,连努力都显得廉价。毫无目的的忙碌,是一种自我安慰,是暴饮暴食之后一个愧疚的饱嗝。我变的特别暴躁,像五六十岁的老妇,冷不丁的暴怒,我敏感、脆弱,受不了一丝一毫的打击,我的忍耐在一次专业课上终于没有防备的爆发了。尖酸刻薄的声音撕碎我的耳膜,“神经病,画的还没有我好呢,你凭什么来管教我。”“去你妈的,臭显摆什么呢”我们互相撕扯着头发,踹着彼此的肚子,真是一场冗长的闹剧,谁还记得如今针锋相对的两人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伙伴,却在一场高考面前都扯下了伪善的面具,露出最凶狠的一面,然后在无聊乏味的余下时光里渐行渐远,直到结束高考这场悲戚的闹剧之后,我们再也不曾遇见过。我们都是平庸的、普普通通的人,我们从不奢望我们的人生有多么的华丽,多么的荣誉满身,但有那么一瞬间,我们都曾渴望做一次主角。不用自卑、不再尖锐、受人喜爱。

    陆眠第一笔不小的支出,是为了给我买一件像样的衣服。当时的女孩子,最爱把衬衫扎到裤子里,再捆上一个黑色腰带。陆眠日日夜夜弹吉他挣的钱花在了我身上。那是2000年的夏天,天边挂了轮弯月,小小的屋子里散发着暖黄色的灯光,蝉鸣的声音未曾停歇,我在家里煮好白粥炒好素菜等待晚归的陆眠,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我要高考的教科书。他跨了几个布满青苔的台阶,推开门,强打起精神,带着一丝愠怒对我说“季清晨,赶紧看你的书,不要这么晚了还在等我,都说了晚上不要再等我了,饭菜放到锅里,我自己会热一热的,你要高考了,哥哥也没什么给你的,我今天去街上给你买了一身新衣服,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瞪大眼睛,惊喜的不行,紧张的快要颤抖,小心翼翼的跑到他的身边,打开他为我买的衣服,一件粉白的衬衫,一条牛仔裤和黑色腰带。我顾不得其他,调侃他说“陆眠眠,你不累嘛,每天出去兼职还给我买衣服,我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你让我怎么还。”“不要叫我陆眠眠,不要叫我陆眠眠,叫我陆眠!”“哈哈,赶紧洗手吃饭啊!”“好嘞!”陆眠背影疲倦,黑框眼镜上像是氤氲了一层浓厚的雾气,抹不掉、化不开。他跑到水龙头那里猛灌一口凉水,用力吸气、呼出。片刻踌躇之后,原路返回、跑到我的身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他吃饭时总是一言不发,我早已习惯。吃完饭后,他放下碗筷,独自踱步于庭院深处看寂寞的月夜。他似有心事,欲言又止。我慢慢走到他的左侧,和他用同样的姿势仰望夜空,瞳孔里盛满泪水,对他说。陆眠,我要放弃。放弃希望、放弃未来。他说。你要安宁,清晨。不要任性。

      我还是奔赴了最后的战场,比起马革裹尸的下场,我不愿意苟且偷安的轻言放弃。可是结果,往往不尽人意,我还是败给了平淡无奇的高考。我深知比不了已经打好牢固根基的人,我在妄想着高楼大厦,最后迎来的必定是坍塌、凹陷、和大片大片的废墟。这件事情在轰轰隆隆的岁月里打马而过,但当初惨烈的痛苦确是撕心裂肺。我抚摸我的膝盖、我摘下啤酒瓶底一般厚的眼镜、我在夕阳落山之前吃遍学校门口的小吃、我把书籍用绳子捆绑连同刻上名字的桌椅,一起卖掉。我在离开、我在注视。我和关毅然做最后的告别,我大声告诉他。关毅然,再见。关毅然正视着我说,再见。每一次告别都有可能会再次重逢,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你在此刻烈日下的不回头。没有拥抱、没有哭泣,只有一句无关痛痒的再见。

    陆眠骑着单车带着我,依旧缄默。他带我回去,陪我打游戏、酣畅淋漓的玩闹。他不问缘由,不许我喝酒。他带我回家,拿起吉他为我弹奏,他逗我笑,但依旧冷峻。清晨,不要难过,人生原本就是有缺憾的。陆眠,不会的,我早已习惯失望,不怕它一次又一次的降临。我遇见你,便不惧一切。

    此后三年,我们相依为命。我选择了一个不怎么样的院校,依旧每日作画,生活单调。颜料在指尖晕染,只为完成母亲的遗愿在画中保留着对母亲的念想,并不觉得哀伤。有时早晨醒来,看见第一缕阳光为他照耀,心里甚是舒心。我呆呆的望着他,沉醉于他的容颜,我看他为我做饭,香气诱人,垂涎欲滴。他依旧来去自如,做事果断利落,他不愿接受家里的接济,花耗家里的财物,因为父母是久经商场的人物,他们给予儿子厚望,也懂得世界对一个人的刻薄,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受尽冷眼只为做些虚无缥缈的明星梦。于是断绝经济来往,任他漂泊流浪。

    陆眠生而自由,不愿为任何人停留,他一直在寻找生命的意义,他想证明有一天他可以站在聚光灯之下,受人喜爱,向亲人证明,他不是一无是处的笨蛋。也可以对阿清允诺,带她欣赏世间风景。他们是陌生人,初次见她,他只觉得这个女孩瘦弱,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都是同样的孤苦伶仃,被世界抛弃的可怜人。他们也曾落魄到同吃一碗面,落魄到没有钱坐公交车,他背着她回家,并不觉得累。他见她总是沉默,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知道她每日作画,饮食清淡,不眠不休,身体愈发消瘦,令他无可奈何,他只好为她做饭,每日更迭,变着法的做各种样式,引诱她吃下。感情在琐碎里日益滋生,他问她,你可曾爱我。她回答,不爱,感情只会让人心生痛苦,你是我的亲人,我无法割舍。干脆坚决的问答,不留一丝余地。后来她高考失败,他接她回家时才知晓,她爱的另有其人,那个男孩身材高挑,头发微微蓬松,脸庞青涩俊朗,不苟言笑。陆眠第一眼看见那个男孩,心中壁垒轰然倒塌,他们二人相似,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身高。心中豁然开朗,她所说的不爱定不是真话。

    他知道他抚慰不了她千疮百孔的心,却无计可施。三年之后借追梦为由,说要带她离开此处,奔赴寂寞的城市。她不愿意带给他多余的负担,不愿意当一个傀儡,选择放弃跟随,住在他们自己的家。墨尔本植被野蛮生长、陆眠住在墨尔本的郊外,路上鲜少人经过,偶尔会有车辆飞驰。在国内的陆眠习惯了喧嚣,习惯了有季清晨的陪伴,墨尔本强烈的反差使他不能适应。好在墨尔本足够安静,可以他全心创作,提高自己。这种全心全意创作的美好,不是平常人所能体会的,他迷恋创作与弹奏,就忘记了悲痛和阴影。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这片土地上,衣、食、住、行全在这里,他坐在书店门前看人们步履匆匆,他站在城市的高处眺望,听街边艺人弹奏吉他,他与艺人们一起穿梭人潮之中,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安心充实。

    25岁的时候,他飞回国内,第一时间去了自己所签约的公司。每日生活被工作填满,报酬丰厚。他言行低调,为人正直。知名度却不怎么高,却又无法违背内心制造虚空的绯闻来博得眼球。他距离她,仍旧很远。她在学校潜心学习和绘画,思念至极之时只是呆呆的望向窗外,她总是这样不言不语,因为过早被生活打磨,性格日益木讷,伤痛无法忘却,因为爱他所以不愿意承认,父母的婚姻带给她长久的不安全感,让她觉得婚姻不值得依傍。

    他给她写信,不由分说、不明不白的诉说苦闷,开始崩溃吼叫,拖着疲软的肉体沉闷睡去。她看到他的信,内心担忧万分,久久不肯睡去。却又无力寻找他在哪里,于是只能等待,等待着有那么一刻,他能够再次回到她的身边,相守一生。

      她执笔回信:

你走了,并没什么。重要的是,你来过。

      你来过、陪伴我、爱过我。岁月漫长,下一个很多年,换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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