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村长们来镇上开会,镇长传达从上面接受到的通知,说:“四川省今年刚刚发生的地震大家应该都已经注意到了。这次地震当地受灾特别严重,地震时间是半夜,好多人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垮塌的房屋淹没了,而且地震地点也是有较多的居民所在地。省级市级都在增派人员物资对受灾区进行各方面的救援,人力物力财力的需求量也是特别地大。昨天我去县里开会领导也把消息传达下来,说大家不要吝啬自己腰包里的那几张票子,积极带头动员大家对受灾地区进行捐款,一起共渡难关。”前街村村长常向前低头看着桌子上还没写字的笔记本,说:“一方有难,八村支援。”镇长眼睛扫了一圈在座的各村村长,说:“这次捐款不在乎钱多,咱们都是贫困村老农民,经济情况自己也清楚。咱们就多收多捐,少收少捐。”散会后,村长们眼神直直地只顾走路,他们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与村民说捐款这个事情,因为他们也经历过不知所措的天灾,猜得出村民听到后的反应。几年前,整个县都被暴风雨笼罩着,而这个镇子情况最为恶劣。雨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敲击声、打在铁门上响出如子弹打击般的啪啪声,风直吹得窗户发出呜呜的凄哀声。水泥路或柏油路还不多,那些泥路、土路、砖渣路全部都经暴雨狂虐一番,没扛住暴雨乱打的大路小路丢失了原有的模样碎烂一地;凛冽的暴风把大片田地里高有一米多的玉米杆吹歪吹散吹折了,甚至有很多粗粗细细的树被吹掉枝叶吹断主干。就这么地狂风暴雨了一天两夜之后,态势才逐渐安静下来。常向前简单地穿了个胶鞋,撑了个雨伞出门去看看情况,他沿着村里的主干道从东头走到西头,只是看到几个妇女在屋檐下议论着今年玉米的收成,并且各自估算着要往这一茬里倒贴多少钱。常向前巡视一遍后就回去了,刚刚到家胶鞋还没换,同村的常福伞也没撑地跑到他跟前,喘着粗气说:“我爹…我爹…死了!”常向前先是一惊,还没缓过神来自己已经往前迈了几步,这才扭头对着常福用比平时大几倍的嗓音说:“去你爹那儿!”常福也快速跟了过去。出了门后,常向前又对着院里喊了句:“秀红你去喊几个人!”当常向前到村北头常福他爹那儿时,看到常福他爹侧着身子倒在地上,下身粗布裤子鼻儿上的绳子还没系,旁边有一颗断掉的人腰那么粗的榆树,脚前边还有半米多长布鞋滑出来的痕迹。常福在常向前旁边哭着说:“我昨天晚上还专门来看看我爹,叫他别乱出去,咋能知道今天早上来看就成这样了…”常向前手在常福肩膀上拍了两下没说什么,又弯下腰把常福他爹裤子上的绳子系好。随后来了村里的几个村民,就先把常福他爹抬到屋里了。有人看到榆树没倒地的那小半拉已经变黑烂掉了,树心空了一大块,就说出了榆树腐烂那截儿被风吹断砸到了常福他爹。常向前从人堆里抽出去,掏出手机给镇长打去电话,说的不到一分钟,就准备要去镇上了。常向前到镇政府会议室里看到镇长已经坐好在等了。他就把事情的大致过程说了一下,最可能的原因也估计了一下,镇长就琢磨这往县里报,让县里出面解决。常向前从镇上回来就直接去找常福,说已经往镇上报了,镇上也很快往县里报。常福兄弟姐妹几个凑钱在集市买了个杉木棺材。这时候常福他爹被树砸死这事儿全村都已经传开了,邻村的也有聚堆儿议论这事儿的。 时间也在悄悄地溜走,雨已经停止,风也是吹得人凉爽舒服,第三天的阳光还很微弱,聚在常福他爹这儿有一二十号人。随着傍晚到来,县里来了个领导并有一些随从的人员,镇长也跟在后面。在常福他爹的红砖绿瓦的小屋里已经挤不下人了,还有几个县里来的站到了外面。在屋里,那个领导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木色的纸信封往常福手里递,一边说着“天灾人祸尽无情,关怀慰问应有形”之类的话。不到半个小时,县里领导就赶着其他事要回去,常向前、常福和其他几个村民一同出去送送县里来的人员,并看着轿车走远了才回去。镇长只说了几句事情处理相关的话也回去了。几个妇女在路上扭头看了看路上走远的县领导和镇长,转回头来说不知道受天灾的庄稼能不能得到关怀慰问呢。村长常向前在一旁听到了就说:“玉米收成减产多的话,就往镇里反映。”等到玉米收获时,这家说着一亩地才四百斤,那家又说一亩地还不到四百斤,只有三百来斤。常向前说到做到,虽然往镇上反映了好几次,但都频频无果。村民们埋怨了几句,最后也只能认栽。村长常向前没有直接在村里通知给四川地震灾区捐款这个事,而先是回家把这事儿和秀红说了一下,秀红说她从电视上看到了,房屋七倒八歪,好多人是伤的伤死的死;每个镜头都有哭声,解放军也参与其中进行救援,北京国务院的大官今天也赶到现场观察情况指挥救援。这次地震咱必须捐款。秀红到里屋拿出三百块钱交给常向前,说:“咱俩一人一百,这一百是咱爹咱娘的。”常向前顺手接过三百块钱只说了一个字“中”。常向前看着妻子交到自己手里的三百块钱,心里之前存着的顾虑也就抹去了。他便用村里的大喇叭通知了捐款这个事儿。消息通知下去之后,陆陆续续地有人来村长家里交捐款的钱,有一家子捐一两百的,有一个人捐一两百的,常向前都一一记下了捐款人的名字和钱数。有几户不愿意捐的,常向前又去到家里方面问了情况说了看法,最后这几户也都情愿地捐出几十到几百不等的钱数。常向前整理好村民们交过来的钱和自己做的记录,简单地算了一下大约有三万多,眼睛也变亮了,脸上也挂上微笑了。他高兴的不是自己完成了棘手的任务,而是那些灾区的人能得到一点点的援助。他想了解一下其他村子的情况,于是就打电话给了前前后后的四五个村长。有几个村长唉声叹气的,但也基本上都已进入收尾工作了。镇上下通知各村长将善款整理好交到镇政府财务室,然后再由镇一级交到县一级。常向前就把这三万多块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好塞到大块掉皮的公文包的最里层,骑着自行车往镇上去。到镇政府大院时,其他几个村长站在离财务室不远的地方闲聊,常向前朝着他们点了点头,就走进了财务室。他把钱从公文包最基层拿出来,又外三层里三层地拆下三万多块钱的包装纸。财务室值班人员随口说了一句:“这一点钱一下子包这么多层。”常向前捋着十块二十块的散钱说:“呦,可不能这么说,这钱用在急事上,一张能顶五张哩。”常向前把钱放到桌子上:“三万一千零七十块”,也顺势瞄了一眼其他村的情况。值班人员也没再点,直接记在账目上:前街村,人民币叁万壹仟零柒拾元整。常向前看着最后一个字写好之后才转身走出财务室,加入到几个村长围成的圈里…最后一个村长也把钱交到财务室后,值班人员拿着账目本从财务室里出来,向村长们站圈的方向说:“各村的捐款都交上来了,过两天就会往县里交。”村长们这才各自回去。过了半个月,常向前闺女的高中学校参加一个全市的学校评比,需要学生写另一个材料并盖上镇里县里的章。常向前正好准备到县里办个事,就带上那个材料。刚到县政府大门口,就看到门里公示栏上贴着一张大红纸,纸上有黑色毛笔字:对于四川地震东河县各镇捐款情况。他几个大跨步就站在公示栏前,眼睛扫到“权店镇”,一看数字是“24.7万”。常向前想了一下自己在财务室交钱时瞄到的钱数,加上最后来的两个村长交的钱,估计大概有三十万出头的。常向前办完事,盖好材料的章,寻思着回到家问问各村长当时捐款的情况。回到家后,他便挨个给其他村长打电话,合计着总共捐款的钱是多少。问完之后算了算,还真是三十一万多。常向前就瞅着一个镇长和各村长都在场的一个机会把这事儿问个明白。果不其然,其他村长听完常向前的话当场懵了,而镇长揣着明白装糊涂,后面就哑口无言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先不提这事儿,手上的事儿安排了再说。”常向前顿时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扶着桌子边,嘴拉得很宽,说:“这事儿咋能不提呢!”镇长低着头不敢看常向前,就说:“不急,咱先把眼前的事儿给安排了。”听见了这话,常向前瞬间眼神发寒、面颊胀红、脖颈暴起青筋吼道:“咋个不急法,这是救命钱,灾区的救命钱,谁不急,咋不急,混蛋才不急!”会议室里突然静得让人心慌,旁边的别村村长用手指捣了一下常向前的腿,常向前丝毫没有在意。镇长这才抬起头来说了句:“明天我给你们个答复。”第二天,常向前刚吃过晚饭,门外就有人喊到:“常村长在家吗?”他就走出去开门一看是那天财务室收钱的值班人员。那人先是寒暄几句,然后说到昨天镇长和各村长开会时不太愉快的事儿,顺手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往常向前手里递。常向前接过信封捏了捏又把信封塞回了那人手里。那人见事情处理得不如所愿,便要回去,常向前连句“到家里坐坐喝杯水”的话都没说就转过身子进院关上了门。又一天,常向前去集市买点东西,恰巧碰到外村村长,两人就说起捐款那事儿,外村村长一直说着“这不是,那不是,这事儿能过去就过去”之类的话劝常向前,常向前并没有表态。从集市上回到家,中午在家做饭时,手机铃声响了,常向前拿起手机一看是与自己关系很不错的后街村村长的电话,后街村村长说了没几句就扯到捐款那事儿上,说老常不用太较真,这事儿也没几个人知道,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吧。常向前依然没有表态,继续做饭去了。过了几个月,常向前虽然还是村里有事儿就往镇上跑,并且时不时地关注四川震后重建的消息,但捐款那事儿已经不提了。他对秀红也没说过这事儿。一天下午,常向前从镇上办完事骑着自行车回家,刚走没多远天就开始下雪,他也没带伞,就打算暂且将就一会儿,稍微骑快点。在快到家的一个转弯处,常向前拐的太猛,自行车向前滑了一下倒了,他摔进了沟里,他的腿不知撞到了什么,疼的他牙咬得不留一丝缝隙、眼睛死死地闭着面目狰狞。过了几分钟,有同村的人路过看到,赶紧把他拉上来,扶到三轮车上送到镇上的卫生所…常向前腿上打了石膏缠了纱布。回到家,秀红看到向前这副模样,用着心疼的语气劝向前把村长的位子先退了,向前听到秀红这话连连否决。但过了几天,向前就听了秀红的劝,给镇长说了不再担任村长的想法,镇长又给他几天考虑的时间。几天之后,前街村村长就换了人。镇长和新村长,还有其他几个别村的村长提了几件东西来看望常向前,让他安心养伤,常向前也频频点头。已经是离常向前腿摔伤有一段时间了,他也能慢慢地走路,赶上天气不错,便要开着三轮车到集市上转转。他给闺女买了个新书包和复读机,给秀红买了条新裤子,也给自己买了双新鞋。常向前左瞅右看,没什么需要买的了,就准备回家。往前看了一下,看到“香满楼酒家”门口站着一群人,旁边有几辆纯黑纯白的轿车交错地停放着;再仔细一看,是镇长和村长几个,还有三四个不认识的西装革履打扮的人。常向前没有理会,径直开着三轮车,车走了一段路,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群人握手又有说有笑。他依然径直开着三轮车,轻轻扭头对坐在后边的秀红说:“这双新鞋又能穿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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