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转眼,夏天过去了,深绿色的小草已开始枯黄。我家小花园的“大叶蛇总管“,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枯枝,开始了长达半年的休眠期。它可能是最早休眠的植物了。道路上的落叶告诉我,秋天确实已经到来了。
从化秋天的天气是变化无常的。你看,此时此地,极目窗外,天边正急涌而来成片的乌云。刹那间,“叭,叭,叭",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打在玻璃窗上。窗外,天地间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雨落在地下,溅起一朵朵水花。雨水汇流到地上,形成一条条的小溪。偶尔还可以听到沉闷的雷声。一时间,狂风大作,大雨像塌了天似地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
这场雨差不多下了一天一夜。从化的雨,可不分春夏秋冬。秋天的雨除了感觉有点寒意,雨势一点也不逊于夏雨。
在四十四年前的秋天,我也曾经历过这么大的一场秋雨。
秋雨
哪一年,文化大革命运动已经到了后期。学生复课,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工农业生产逐步转上正轨。全国工作重点似乎已转到生产建设上来。我们被派到神岗公社中楼大队搞社会主义教育活动,很多工作都与生产队的农事活动有关。我们那时候很年轻,很多工作不熟悉。上级明白这一点,大多数的工作都要开会研究,详细安排布置。我们召责把上级的工作部署带到生产队,再负责抓落实。
这一天,我们在神岗公社开完会,见到天空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就要来临了。我们不敢耽搁时间,唯恐不能把上级的指示及时传达到下面。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可以在下雨前赶回到驻地。一散会,就不顾一切地赶回去。
从神岗到中楼大队,大约有六,七公里。一条简易公路从神岗连接到木棉村,中楼村,井岗村,上塘村和石联村。这条路基本上是泥沙路,坑坑洼洼,适合拖拉机通过。我和队友小雷骑着一辆自行车,跌跌撞撞地来到一个小山坡。路有点陡,不能骑行,我们只好推着单车继续前进。
这时,在前面的路上,我们见到一个人背着一个大背包,艰难地急匆匆地往前走着。他披着一件很大的帆布雨衣,把背包和人遮掩得严严实实。下坡时,已经开始下小雨了。我们骑着车快速从他侧边穿过。小雷不忘与他打招呼:"喂,快滴啰,下大雨啰"。
顺着斜坡,我们一口气赶到了中楼大队供销社的骑楼下。 这时候,已开始刮大风,路旁的桉树像要被吹折一样不断弯着腰。天和地浑浑沌沌,雨滴噼噼啪啪,纷纷扬扬。霎时,漫山遍野,变得白茫茫一片。
雨不停地下着。雨水把路面的泥沙不断冲走,到处都是装满雨水的坑坑洼洼。
我们站在骑楼下,往公路的方向望去,见到一个人在迷蒙的雨中向着我们走来,蓦然记起走在山坡路上的哪个人。我们向他招着手,示意他到供销社的骑楼下避雨。
雨实在太大了。他来到骑楼下,开始还带着警惕的眼神,不敢放下身上的行李。我们向他解释说,我们是中楼村的工作队员,开完会赶回中楼,与他一样在路上遇着暴雨。供销社座落在村头,离我们的驻地还有几百米。他看着我们两人说:“你们这么年轻就做工作队?"我们说,因为年轻,所以要到广阔天地里锻炼锻炼等等。不知不觉,我们有了一些共同的话题。他看我们也不再带着戒备的眼光。或者是觉得我俩太年轻了,还不足以对他做什么坏事吧!慢慢地,他开始解开雨衣,放到我的单车架上。开始解开背上沉重的背包放在地上。背包压得他实在太辛苦了。
在交谈中,我们得知他原来是下乡知青。做老师的父亲为了让他顶职,办了提前病退手续。当他到学校报到时,新学期已经开始了。他要跟的班级已经到了井岗大队的分校。领导要求他自己赶到分校,与学生会合。他知道,学生到分校主要是劳动锻炼,时间不会很长,很快就会返回城里的学校上课。他也明白,如果不服从学校的安排,学校或者会不接受他的顶职。顶职的机会不容错过。他只好自己从广州乘班车来到神岗车站。当时的神岗到井岗这条路不通班车,过往的手扶拖拉机也不多。他本来想打电话到井岗大队,叫大队干部通知分校派人开手拖接他。但在神岗找不到公用电话,与分校联系不上,只好自己走路到分校。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手机。在农村,只有大队部一台手摇电话,想打个电话实在是太难了。他问我们,是否可以从中楼大队打电话到井岗。我们说,大家已经下班,设在中楼村祠堂的大队部早就锁门了。从中楼到井岗,还有三,四公里呢!这一段路年久失修,比刚才走过的路更难行。这条路的中间段两旁很荒凉,有许多坟墓。晚上很少人从这里经过。他明白,没有人从井岗来帮他,今晚要赶回到分校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这时,雨稍微小了些,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们建议他先到我们在中楼村的驻地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想办法。
也许是太疲劳了,他想了一下就同意了。我们把他沉重的背包放到单车尾架绑稳后,推着车回到了我在中楼村的住地。
秋雨
在中楼村工作时,我住在一间靠近路边的小房子。这个小房子的主人原来是做一些缝补衣服的小生意的。后来觉得很难完成每个月交三十元的付业款给生产队,于是就不做了。小房子里有一张单人床,还有一张裁剪用的加大的长桌子。小雷有时来我处聊天,夜深了就睡在裁剪桌上过夜。这次多了一个人,房间一下子拥挤了许多。我们煮了一些饭菜吃,喝上热开水,浑身觉得舒服很多了。
从交谈中,我们知道他姓文,祖祖辈辈住在广州。这次虽然顶职做老师,但没有师院文凭,文化知识不够用,暂时只能做学校的代课老师。他说自己还年轻,还可以继续学习,希望将来有更大的作为,最起码要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学老师。他父亲听到消息说,国家可能会恢复高考。父亲怕他在农村自暴自弃,荒废学业,回到城里可以有更好更多的机会学习,所以才想尽办法让他回城顶职。这次是班级轮换去农村分校,估计很快会返回广州。说着,他打开了背包里的部分行李,只见一本本都是数理化自学丛书。怪不得他的行李这么重。他看了看我简单的生活用品,除了一些上级发的资料,一些报纸,没有一本数理化方面的书。他笑着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的状况是过渡性的。国家的发展需要很多人才。我看你们都是好人,希望你们趁着年轻,多学一点有用的东西。只有掌握了更多的知识,才可以为国家多作贡献。他的话,使我有一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小雷也说着他的理想。我憧憬着自己的未来。我说,在读高中时,我是英语科代表,老师希望我学好英语。但许多人都说,学好ABC,回家捡牛屎。所以我没有坚持下来。我一说完,他连说可惜可惜。接着说:"学好ABC,可以开喷气飞机,可以学习许多高科技"。他还问我,会读国际音标吗?我说会。于是,他从行李中拿出一本《简明英汉双解词典》说:“送给你,难得在农村有一位喜欢英语的年青人"。
我不知所措,望了望小雷。小雷是九里步农场的广州知青。他说,我不喜欢English,我喜欢花花世界。"给你就拿嘛。我在广州容易买书,容易找资料",他说。
我拿了书后,我们谈得更融洽了,有点相见恨晚的样子。文老师看着我们说:“今晚是没办法赶回去分校了。我就睡这张桌子,好吗?"我说好啊!小雷也说好。文老师年纪比我们大一点点,但都是年轻人,与我们有点自来熟。他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给我们说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我也给他讲了一些中楼村的故事。这些故事大多是我小时候听长辈们说的。我说,中楼村有两口水井。一口井的井水人喝了会变得更聪明,另一口井的井水人喝了会变得更美丽。变得聪明的人大多出去外面闯世界,做官,做生意,发大财。在家的时间少了,家中人口也越来越少,人们就说这口井旺财不旺丁。喝另一口井水的男子女子变得越来越靓。即使娶的是丑媳妇,喝了这口井的水也会变靓。媳妇靓丽,男人们都不愿离开家做生意,愿意陪着媳妇,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家生活。慢慢人口增多了,人们就说这口井旺丁不旺财。解放后划分成份时,这部分的村民都被划作贫农。文老师听后,哈哈大笑。"我回广州时,两口井的井水都要带一些回去,丁财两旺"。我们知道这是笑话。当时的计划生育工作已经开始,想丁财两旺政府是不会允许的。
三个年青人在一起,吱吱喳喳好像没有完。夜已深了,整个中楼村一片寂静。大雨已转化为微微细雨。我们三人来到会使人变美丽的井旁,打起一桶水来喝个够。接着,三人只穿着短裤,把一桶桶的井水打上来,从头淋到脚。看看周围没人,文老师和小雷干脆全裸着身,让井水浇过透。抹干身子后,回到我的小屋里。文老师睡在裁剪桌上,我和小雷挤在小床上睡。外面,秋雨仍然在下着,有时噼噼啪啪,有时和风细雨。我们也许是太累了,一觉睡到大天光。
中楼村的人喜欢慢生活。第二天,雨过天晴。当朝霞升起在东山上的天空时,村里还没有一个早起的人。我们三人经过昨晚的休息,一早醒来,觉得精力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乡村的早晨是美丽的。经过昨晚秋雨的洗礼,山更青了,水更绿了。中楼村前面的大鱼塘以前是用来围护村子的,这时倒映着青山朝霞,显得异常美丽。村子的前面以前还有一座富丽堂皇的五福临门大牌坊,在修建通往井岗的公路时被拆除了。我们站在大牌坊的原址上送别文老师。文老师和我们互相留下地址,握手道别。秋风秋雨愁离别。我们是男子汉,可没有哪么多的离别情怀。互道珍重之后,我们各自走上自己的岗位,各自为自己的前途拼搏。自此一别,我再也没有见过文老师。听说他在一九七七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后来出国留学了。在文老师的鼓励下,我也在一九七八年高考中脱颖而出,成了一名中学的英语老师。他送给我的词典,现在还保存着,书面是有点破了。
秋雨后记:文老师的名字叫文旭升,小雷的名字叫雷汉强。有人建议我把这段经历改为小说,把文老师改为年青的女教师。可惜我不擅长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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