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枫
我在十八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想法，就是去民间收集故事，那一年，我背着吉他，走了好多路，感受了南方的艳阳，也感受了北方的大雪纷飞。
我像个苍蝇一样，到处游荡。我会出现在大街上，我会出现在田野里，像个流浪的音乐人。唱的别人高兴了，人们就会停下来，我与你谈曲子，你给我讲个故事，如何？
三个年头，我收集了一个本子的故事。我发现多数的故事，都是悲剧。越大的城市，装载着更多的孤独患者。
我曾听到过一个人从浙江一直跑到北京，没有任何目的，到了北京之后就坐飞机回了浙江。
我也曾听到过，同样是一个小偷用一瓶白酒，半个腊猪头，感化了另一个小偷，从此再也不去行窃。我也曾听到过，一头牛，有着八个名字。
我遇到老二的时候，是冬天刚刚来到的季节。他曾是个流浪的街头艺人，飘荡在北京的每一个角落里，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北京的初冬其实已经开始下雪，就在那个傍晚，我收集完了一个路口的故事，在去往另一个路口的时候，遇到的他，他一手用吉他弹唱着《董小姐》。
董小姐，你熄灭了烟，说起从前。你说前半生，就这样吧，还有明天……
我听完了整首，萍水相逢，就是缘分。我默默的坐到了他的旁边。也许是我也背着吉他的缘故啊，我们显得一点也不生分。
老二黝黑的脸与地上的雪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就是这个中年人后来和我坐在被压弯了的树枝下，在那个漫天纷飞的雪夜里，他向我讲述了自己。
四十多年前，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里，其实我本不应该还留在这世上的，三岁那年，我一个人出去游荡，跌进了水沟里，是脸朝地跌的。
大人发现我的时候已经过去挺久了，我被人抬起来，也是幸运，场景里刚好有一头牛，他们把我放在牛背上，用力拍打着我的后背，企图把我吃进去的水，弄出来。
一拍之后，我的牙齿全部掉了。依旧昏迷不醒。也多亏了村里来的下乡知青，我才活下来的。当时我的脚坏了，走不了路，应该是在两三年后我才会开始正常的走路。
我念过几年私塾，也许我的出生，本就昭示着我不是一个安身的主，拿着捡来的命，总不能平淡的活着。
为了证明我的与众不同，我开始打架，开始只是把人打哭，后来把爸妈也打来了。我爹花了一头猪的代价，让我继续念着私塾。
那时候，我问我爹，我为什么要读书。我爹说，为了我老了你能养我。我说，我不读书也能养你。我爹，给了我一巴掌，走了。
环境能把人逼疯，至少那个时候是这样觉得。我开始厌倦读书，一刻都不想待的那种感觉。
于是，在某一天，我拿了几件衣服就离家出走了。那时候我只听过一个地方，就是北京，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知道沿着铁轨，就一定能到那里。
为了能继续走下去，我在一个火车站搬货物攒点钱，我想起了我爹的话，读书就是为了养活我爹，我就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剩下部分全部寄给我爹，打算再干一个月，再出发我的旅途。
过了三天，我爹找到了我，过来又是一巴掌。把我扛起就往回走。我不能打我爹啊，就让他扛着。
我这样也能养活你！我还试图想继续我的旅途。
给我回去读书。我爹瞪了我一眼，继续赶路。
一个人，如果想要离开，是谁都留不住的。我预谋的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这次直接坐了火车，我想我爹是不会再能找到我了。
那时候的北京，天还是蓝的，没有雾霾，但是依旧让我活的很压抑。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玩吉他的人。
发现原来在街上弹弹吉他也能赚钱，我就开始攒钱买吉他。当我买了人生中第一把吉他的时候，我去请教他，却被冷嘲热讽了一番：
乡下人还是别玩音乐了，这块地方是我的饭碗，你想和我抢饭吃吗？
我当时就给了他一拳。然后我就在警察局待了一天。
我开始攒钱报吉他班，有兴趣在总是能很好地学会一样东西。我很快就上手了。我很努力的练习，我和老师说，我想加入他的乐队去各地看看。
老师说，算了吧，自己会弹就行了，就你这形象，上台了没有观众要看的。
后来，我离开了北京，用吉他赚路费，在中国到处游荡。我去过黑龙江，也去过乌鲁木齐，也去过云南。
兜兜转转，现在又回到了北京。还是云南那些日子最有趣，那里真的有做音乐的人。那里的人都蛮善良的。
在那里我见到了好多个流浪歌手，他们和我有着一样的梦想，用音乐，去感受世界。在那里我萌发了一个念想。
说到这里，老二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好似对自己的说话听感到自豪的。我依旧沉浸在他的故事里，想象着这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才会有着这样的一个故事。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多了一斤豆腐干，和两壶烧酒。我不客气的拿过酒，猛地喝了一口，酒，是辣的。
老二继续开始了他的讲述。
那时候，我对钱已经不怎么敏感了，我有一个念想，就是能提供一个地方，能给那些流浪着的歌手，暂时的休息。
于是，我就在丽江开了一家酒吧。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因为这里有着纯粹的流浪歌者。这里的天空永远都是蓝的。
给酒吧取名字，是挺头疼额一件事，我后来决定用“无题”来当做酒吧的名字。对，这个酒吧没有主题，没有盈利的目的，这里没有骰子和艳遇，只有啤酒与音乐。
对，我的钱哪里来的。当时我只是租了一个小店面，后来发展的挺好，就慢慢的看着舒服起来了。
对，那个马頔也去过我那里，他说《南山南》还是在这里唱着比较舒服，说着下次还会再来。
我的梦想也就这么点大，漂泊了大半辈子，总得要停下来。老二说着，递过来一只烟。
谢谢，我不抽。我习惯性的摇了摇手。
老二继续了他的讲述。
有一年，我听到我爹去了，可能是被我气死的吧。当我赶到的的时候，只能看到装着一堆灰的盒子。
生活就是这么戏剧，当你风风火火的闯出一片天的时候，忽的就失去了很多东西。
当我走过那条差点要了我的命的水沟的时候，我想如果没有大人把我救起，我爹是不是现在还会在这里。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在我离开的时候，我把我全部的钱都捐给了村里，只剩下路费回到了我的酒吧。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风南，北海北，北海有墓碑。唱着这首歌，就像是唱着记忆里的童谣。以至于当时马頔对我说，你唱的比我有感觉。哈哈，开玩笑的。
这次到北京来，就是为了寻找一下当年的自己。最后再体验一次流浪的感觉。然后就打算安稳下来了。对，再去一趟老家。告诉我爹，我现在挺好的。
说完，老二就吃起了豆腐干，喝起了烧酒。抽一口烟，吐出的烟雾飘荡在我面前，呛得我咳了几声。
这段故事也许就这么完了，不过我已经决定了下一个旅行的地方，应该就会是那个“无题”酒吧吧，那里应该会我许多我满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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