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皇城飘来一丝凉意,我紧了紧夜行衣,观察着街上熙攘的人群。
如今的皇城已然是一座开放包容的大城市,三教九流都可以在此开设学堂,只要得到爹娘的允许,孩子们可以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行当学习玩乐。
然而安定繁华只流于表面,正如杨天师所说:旁门左道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一旦沉迷必将万劫不复。
我的工作,便是追捕那些沉迷者。
面前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和大多数沉迷者一样,双目无神,身体羸弱。
追捕这样的沉迷者并没什么技术含量,他们大多都已被爹娘打包捆绑好了。我只需把他们带回天师府了事,遇到明事理的还能喝上几杯。
当然也会有一些疯狂的沉迷者,那就会比较麻烦了。
一般敢于反抗的人都会有些斤两,但双拳难敌四手,面对比较棘手的沉迷者往往会出动多名追捕者,所以一旦被我们盯上,很少有人能够逃脱。
而我向来独来独往,从不需要助手,也从未失手。
只有一次例外。
十年前。
这次的沉迷者叫小马,他很强壮,也很狡猾,让我挂了彩。
疼痛使我愤怒,我大吼一声,跳过去死死地钳住了他的脖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倔强的眼睛渐渐变得恐惧,胜利近在眼前。
“求你……”
我不由愣了愣,他的声音太像我的儿子了……
就在不久前,我把儿子送进了天师府,因为他入了魔。
那是西方魔派的第一次入侵,很多孩子都中了邪,沉迷其中,茶饭不思。
我看过他们私下里传递的画册,尽是些妖魔鬼怪。
我是个粗人,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丝毫不见效果。去官府告状,官府说他们也管不了。
多亏了杨天师。
杨天师就像是救世主一般,创立了天师府,很多入了魔的孩子自从进了天师府,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出来后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规规矩矩,用功读书,孝敬爹娘。
我实在走投无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把倔强的儿子交给了杨天师。
杨天师说他入魔已深,但也不是无药可救。
杨天师面目慈祥,可我见识过杨天师的手段,天师府有间密室专门用来治疗沉迷者,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据说在杨天师的独门酷刑下,再硬的汉子都会哭爹喊娘。
酷刑虽然残忍,但现实更残酷,为了孩子,做爹娘的也只有狠下心来。
正如杨天师所说:天降大任,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抱着最后的希望苦苦等待着,等来的确是绝望。
他逃跑了。
最后在城墙下发现了他的尸体,他逃出了天师府,却逃不出皇城,走投无路下,他选择了跳墙。
我抱着他的尸体欲哭无泪,曾经他是个多么听话的孩子,当年他娘和别人跑了他都没哭过,我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以后我便失了魂儿,每日只是喝酒,醉了就睡,醒了又醉。
还是杨天师找到了我,他对我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应当振作起来,化悲痛为力量,加入天师府,与我一道,还这世间清白。”
于是我成了追捕者。
就在我愣神儿的功夫,那可恶的小马狠狠地咬了我的胳膊,趁机挣脱了我,又踹了我脑袋一脚,疯也似的逃了。
小马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了。
我回到天师府,卧薪尝胆,苦练武功,等我再次追捕时,便没人能逃得了了。
前面的少年哆哆嗦嗦地挪着步,好像随时都能摔倒。
我踹了他一脚,让他快点儿走。要不是他爹娘塞给我二两银子,我早就把他敲晕塞进麻袋里了。
要说这沉迷者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十年来天师府治好了成千上万的沉迷者,现在他们也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提起杨天师无不感激涕零,称其为再生爹娘。
十年前的西方魔派也早已销声匿迹,不知在哪个角落苟延残喘。
沉迷者越来越少,我的工作也就越来越少。
这是值得欣慰的,正是因为天师府的存在,扼杀了那些邪魔外道,皇朝才得以一片繁荣太平。
但我们的工作却要避开官府,真是可笑,没有天师府官府又能做什么。
杨天师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师府不求名利,只求功德无量。
最近出现的光明派大有蔓延的趋势,邪魔外道居然敢自诩光明,真是大言不惭。
前面的少年便是我追捕的第一个光荣派的沉迷者,看他那怂样,想来这光明派也不过尔尔。
倏地心生警兆,背后刀光闪现。
好快的刀,这或许是我平生所遇最强的劲敌。
我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好久没有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了。
刀分,人立。
终于看清了来人,竟是十年前的小马。
我震惊之余难掩兴奋,十年前让你跑了,今日你送上门来,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小马开口了:“你一个人?我不是。”
双拳难敌四手。
我倒在小马面前,可恶的小马又说话了:“人我带走了,不过我也放你一回。今时不同往日,我光明派门下岂止百万,还真不把天师府放在眼里。你回去转告杨天师,妖魔不死,圣战不止。”
谁是妖魔?真是笑话!
我是在天师府醒来的,杨天师亲自来看我。
我正要说话,杨天师摆了摆手,说道:“这次的光明派来头不小,朝廷下了文书,过几日天师府就要被查封了,我也要进督察院接受调查,你出去避避风头吧。”
看着杨天师蹒跚的背影、满头的白发,不禁悲从中来。
离开了天师府,我还能做些什么?
没了工作,我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这十年间,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亲人,对啊,我还有个乡下的老娘。
年轻时不听娘的劝阻,只身来到皇城谋生,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推开家门,看到的却是娘的灵位。
我没有掉泪,我的眼泪早己哭没了。
转身出门,等待我的是一群黑衣人。
哀莫大于心死,这次倒下,恐怕我就再也起不来了。
残阳如血,初秋的乡下和皇城一样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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