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盛夏，入夜。我们一家人围着一张圆圆的桌子吃着中午的剩饭。父亲突然对我说:“今晚我带你去河边睡去。”
饭后，妈妈收拾碗筷去刷锅，我和父亲带着家里的草席向河边进发。夜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对于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我们来说，即使闭上眼睛凭着感觉也能找到地方。来到河边后，我俩顺着河边的小路向北走。
“谁？”突然从河边的小树林里传来一句清脆的问声。
“是谁谁吧？”父亲凭声音猜出来问话者。
“来睡觉的吧？睡这吧，空多着呢。”那个人接着说。
“管。”父亲说话间把席铺在了地上。
这片小树林下的地既光滑又坚硬。白天村里的大人们经常聚在这里聊天或者打扑克；小孩子们常聚在这里打扑克，玩溜弹。我最喜欢和大人们一块在河边睡，因为我可以问他们好多问题。
有一次，在他们商量去北京打工的时候我曾好奇地问他们北京在那？他们告诉我北京在咱们的北边，还补充地告诉我南京在咱们南边，上海在咱们上边。我据此推彼地问:“东京在咱们东边吧。
“对。”有个人回答。
可以说河边的这片树荫，是我最早的避暑地也是我最早的学校。
二
也许过了一两年，或者是四五年，那片小树林被伐光了，并在这片既光滑又坚硬的地上盖起三间房子。因为拥有这片小树林土地的人养了四个儿子，需要给每个儿子盖一个新房子娶媳妇。
去不了河边，屋里又太热，爸妈就把家里的床抬出来，放在院子里的两棵槐树下。家里人都在树下睡。妈妈还嘱咐我晚上会下露水，不睡树下会被露水“露”住。我不懂“露”住是什么意思，大人说“露”住就会才歪(偏瘫)。
我逐渐长大了，觉得和爸妈在一起睡不合适。就开始在家里新盖的平房顶上睡。平房顶是用水泥参洋灰抹平的，其实睡在上面一点也不舒服，因为晒了一天的房顶很热，需要忍着热躺一会才能把它的温度降下去。再有就是夜里会突然下雨，我会不自觉的蒙住头睡，直到把被子淋透才醒。村里人曾告诉我经验，睡前看看天，只要天上有星星今夜就不会下雨。
三
“爸，把床抬出去睡外边吧。”
“睡啥外边啊，蚊子还不螀了你。”妈妈接过话答。
不知为何，村里开始有蚊子了。以前，蚊子我只在语文课本上听说过，并且语文课本上还说蜻蜓吃蚊子。以前村里、院落里到处都是成群蜻蜓飞舞，村头麦秸垛旁到处是拿着扫帚拍蜻蜓的小学生，从没感觉到它减少，一旦到不见了才觉得突然。不仅是蜻蜓，每逢秋天排成“一”字型或“人”字型往南飞的大雁也不见了，在我家屋里安家十年之久的燕子突然也不来了，说好的倦鸟故园情呢。
有一次，村里一个从田里捉害虫回来的老人对我说:“以前那往地里打过农药啊，光鸟都把地里的虫吃完了，现在年年打药还打不死呢，虫药不死，鸟吃了带农药的虫后倒给药死了。”
四
“外头真热啊！”我坐在办公室里对同事说。
“就是，这天外头没法出去，只能在屋里吹空调。”同事说。
“怎么最近几天都是雾蒙蒙的，太阳出来雾也不散。”
“就是，咋回事啊！”
“把空调温度再调低一些，热死了。”迟到小郭大声喊。“对了，中午回去的时候别关空调，要不下午来了还得吹半天屋里才有点凉气。”
“这有点浪费了吧。”
“又不花你家钱，你给谁省嘞？”
“自然界中，能量是守恒的，根据熵原理，全球气温变暖有一部分原因是……
“大学生懂的真多！”
……
“小李，你前几天不是还说为啥天天起雾，太阳出来雾还不散吗，唉！没文化真可怕啊！这是霾。”一个同事说，这个同事见周围没人，低声说:“小郭是郭局长的侄子，老马那狗腿子可能要找机会收拾你了。”
我冷笑不答，打开电脑百度输入“霾”。百度给我的解释是空气中因悬浮着大量的烟、尘等微粒而形成的混浊现象，能见度小于10千米。通称阴霾。
我望着新区那几株冒浓烟的烟囱，突然想起上次在农村老家，错把附近一发电厂烟囱里冒出的浓烟当乌云的事。
五
“大家都站起来，听我给你们讲，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过上今天的幸福生活吗！如果我们不好好过，对的起先辈吗？认为我说的对的都把酒端起来，干了！”马主任挺着胖胖且泛着红光的脸大声吆喝。
嘭嘭嘭……一顿酒杯相碰之声。
喝完杯中酒，马主任对着我说:“咋了，我听说你前几天给小郭上物理课了？你说的道理是对，但是他一个人省能给单位省多少？能给国家省多少？能使全球的气温下降多少？你给我讲讲。”
马主任见我讲不出来，如同受到无声的鼓励，继续侃侃而谈:“所以说，做什么事要联系实际，不能光讲理论，理论脱离了实际那就是谬论。你说对不对？”马主任瞪着眼等我回答。
“对，对，对，来，来，来，马主任，我敬您一杯，这事不说了。”我生硬地说。
马主任注意到我充满气愤的脸色，突然语调温柔地说:“你不要生气，也别嫌我啰嗦，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对待你们就像对待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给你们讲的是我工作三十多年总结出来的，以后没事想想我说的话，忠言逆耳。”
马主任感觉嘴有点干了。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想当年我在棉场当会计的时候，下面的一百多工人都骂我，诅咒我早死，这么多年我不活的好好的……每次讲到这事，马主任语调都铿锵有力，大有千万人吾往矣之豪迈。
六
“老马怎么回事？他在棉厂那点屁事逮谁给谁讲，逮谁给谁讲，厂里一百多人都骂他，还多可光荣的事啊？”
“你别说，他一直觉得这事可光荣了，也不知道他咋想的。”
“领导的智慧咱们根本达不到，就跟那句话说的:‘我能力没你强，学历没你高，长的还比你丑，我还能当你的领导，这不更显得我牛吗？所以说领导看待问题的态度，考虑问题的角度，把握问题的广度都是我们不可比拟的！’”
“他后来被厂里撵走的事他咋不提啊？”
……
几天后。我提交了辞职报告，临走的那一刻，我用QQ发表说说:“我以在这样的领导手下混过为耻！我以跟过这样的领导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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