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ra 的悲伤2014

     

（买了一束花，用手机来个特写。：））

      Petra 是个好人，每个人都这么说。那年我入职新的工作才几天，Petra的笑声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暗地里觉得，她真是个笑点低的人，那么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能换来她银铃般的笑声，她一定是个乐观、幽默、极好相处的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德国人生性不那么热情，且公私分明，有时甚至像铁公鸡般一毛不拔。有些同事上班来、下班走，除了必要的工作上的交流，几乎说不上几句别的话。Petra却不是这样。春天里，花店和超市都在卖成把的水仙花，人人都喜欢，可只有Petra有心给办公室每个人都买一把。花儿用杯子一装，往桌上一放，顿时到处一片春意盎然。办公室开会的时候，一大早Petra就提着两袋橘子来了，到了会议末了，大家吃着橘子天南地北地聊天，一天的疲惫随着橘子的香气一起渐渐消散。

      她的办公桌上总是放满了各地的旅行纪念品、照片，总有一个抽屉放满了健康零食（好吧，就是零食里比较健康的那些）和各种香香的茶包。她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得体，衣服之多，让崇尚简单生活的我咋舌。Petra和她的艺术家老公住在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漫步其中，让人觉得这个城市简直就是生生从历史画卷里抠出来放在了现在。城市依山傍水，Petra便依山而居。每日里和老公带着狗狗一起在山里散步，隔三差五呼朋唤友搞搞各种聚会。有时，她还会邀请大家去参观有她老公作品的艺术展。总之，她就是那么一个生活精致、充满了情趣的金发美女。她的生活那样丰富多彩，她的性格充满了激情活力，每个人觉得Petra就是一个生活在完美生活里的女人。 

      如果非要给Petra挑点毛病，便是她的固执和情绪波动。不过谁没点个性呢，只要工作中大家相处融洽，偶尔有点小情绪也无妨啦。

      看似完美的生活都在2014年瓦解。

      年初的时候，Petra的父亲猝然离世。Petra不和父母住在一个城市，当她得知噩耗，已错过了和父亲的最后一面。等她赶到父母居住的城市，既要处理父亲的后事，又要安抚年事已高的母亲，还要向年迈的祖父隐瞒父亲的死讯。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那段灰暗的日子的，同事们在安慰她之余，都主动分担她的工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彻底地表达对她的同情。

      等Petra忙活完所有的事情回到办公室，已是两个月之后。即便大家承担了很多她的工作，办公室仍然还留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她处理。也许是工作太多，也许是两个月里，新法规政策出发，导致她的部门的预算减少。收拾好心情的Petra本想着回来大干一场，可是却束手束脚。一时着急上火，她竟和领导同事直接争执起来。领导对她事假休了两个月本来就颇有微言，她再这么一闹，便直接给了她一个冷处理。在领导那里碰壁的Petra只好向周围的同事吐苦水，大家都安慰她，可是心里也都觉得她这次有点离谱。领导和同事对她的照顾迁就已到极限，这种和领导发生正面冲突的行为的确是极不理智。

      厄运继续围绕着Petra，短短几天，她和她老公都因为急病进了医院。再后来，她又因为情绪问题开始了几个星期的疗养度假，领导和同事都拿她没办法，医生给开了病假条，谁有意见都得往肚子里咽。没过多久，她养了多年的狗也去世了，Petra哭得抓心挠肺，也难怪，她和自己的老公没有孩子，一直以来都把狗狗当孩子养。这下又是几周的心理治疗。治疗才结束，她的老祖父以百岁高龄无疾而终，她又赶回去参加祖父的丧事。我感慨Petra幸好生在德国，这里对雇员有着完善的保障，短短几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凭心而论，她都没好好上几天班，可是公司不能有任何意见，更别想借此解雇她。说到底，一是政策好，二是Petra的性格总是让人喜欢的，她爱就爱得执着彻底，有意见就竹筒倒豆子一气发泄出来，比起那些心里有事藏着掖着的人，还是可爱许多。

      当我们都想着Petra头上的那片乌云快要散去的时候，命运却又给她一个打击。一个周一的早上，我刚到办公室，Petra打来了电话。我以为她需要开会晚一点才能来公司，却听见她在电话里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询问她。她说：“我要和老公离婚了，对不起，今天实在不能来公司，我要去律师那里。” 我不想打听她的私生活，只能安慰她不用担心工作。之后的几天，从周围同事嘴里，我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来他们的婚姻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甜蜜、纯净。没错，她的老公是个艺术家，但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失业已久。失业的最初几年，他还想着自己创业，Petra也理解搞艺术的人往往不像别的专业的人那样可以安于一个职位，所以也非常支持她的老公，还时不时靠自己的人脉为老公牵线搭桥。也不知是她老公时运不济，还是能力有限，他的创业非但毫无起色，反而把Petra辛苦赚来的钱全砸了进去。再后来，他干脆在家待着，彻底不找工作、靠着Petra的工资度日。这样消极避世的生活态度，让Petra对他的欣赏和爱慕慢慢消散。他们开始争吵，无奈之下，Petra提出离婚。这一刻，这个和她结婚十年的男人提出他不愿离婚，因为他没有收入、没有能力支付房租水电维持正常生活，所以他不能让Petra走。这一招让Petra对他的爱消失殆尽。两个人一直闹到律师那里，调解无果，只能按照德国法律，从分居的那天开始，一年之后正式离婚。那段日子，Petra如被霜打的茄子，蔫巴巴的，偶尔蓬着头发，再美丽的衣服也装点不了她苍白的面容。有时，她就像是祥林嫂，见人就吐苦水，Petra赚的不算少，可是一个人每月要付两处房租，也让她叫苦不迭。我真为Petra担心，一年之间，遭遇这么多变故，她还能回复到原先热情迷人的样子吗？ 

      圣诞节放假之前大家互祝圣诞快乐、新年快乐。同事们开了瓶香槟，Petra一杯酒下肚，幽幽地说：“2014年终于要过去了，我真以为我过不去了。希望2015年赶紧来到，所有的不幸福都留在2014吧。”每个同事都拥抱了她，厄运啊，你可不要再缠着我们的Petra了。

      圣诞节和新年的假期过完，Petra意外地递交了辞呈，也许她也发现2014年发生的一切对工作影响太大，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告别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哭了，人人都觉得，Petra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好人遭了那么多罪呢！

      很遗憾Petra离开了我们的公司，幸运的是我们还保持联系。她时不时更新着她的生活状态。我们看到她搬家了，新的城市虽然没山没水，可她把阳台上种满了花、还装了个秋千，房间里有美丽的挂毯和温暖的壁炉。慢慢的，她开始出没于各种聚会，因为一年的时间快到了，Petra终于要恢复单身了。她养了新的小狗，可爱极了，她又开始带着狗狗们去散步。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笑容才是她最美的一件衣服，笑容里写着她的乐观、积极和坚韧不屈。最近，她偶尔会抱怨新认识的IT民工没有情趣，呆头呆脑，可是踏踏实实也许正是她下一段感情里需要追寻的品质，不是吗？

      告别了悲伤2014的Petra还在继续追求她的幸福。最近听闻她的母亲因为病重住进了医院，她开始了两地奔波的生活。Petra是个好人，但是更吸引我的是她从不放弃对幸福、对好的生活的追求，即使遭遇不幸，她也努力地爬起来，一边怨天尤人，一边想办法解决问题。认识她，是我的荣幸。亲爱的Petra，愿你今后一切都顺利，愿你时时绽放最美的笑容。

 

后记：

      认识Petra之后，我也常常想，是不是她的性格决定了她的命运？Petra的父母经历过二战，通过Petra的描述，我觉得她的父母是内敛、专制、极为节俭的性格。Petra总在逃离她的父母，她的特别情绪化的性格似乎就是在对父母的抗争，她的热情积极开朗似乎是对家庭里冷漠氛围的抗争。她曾被父母严格管教，后来趁着读大学的机会远离父母、甚至跑去了国外交换。她总在寻找生命里的激情，可艺术家的激情却不能给她稳定的生活。她在工作里的固执己见，是不是正体现了当年她父母教育她的风格？她一直在努力摆脱家庭对她的影响，却无法抹去原生家庭带来的一切。我并没有与Petra熟悉到可以走进她全部的世界、了解她从孩童开始的生活的程度，作为萍水相逢的朋友，我觉得她身上的乐观、积极，是我最为欣赏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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