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山中草木疯长,田里的青蛙“咕咚——咕咚”欢快地奏响小夜曲。阳光落在江面,比黄金闪亮。屋檐下,起了风,壁虎爬在窗棂上,我躺在榻榻米上,打了一个盹,青天白日做了梦游人。
“夜里去山里捉青蛙不?”
老旺发消息过来,惊醒了梦游的我。我想了想,回复她:“青蛙是益虫,不要捉吧。”
回复完信息,去洗了一把脸,站在镜子前,仔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眨眼的盯着,直至眼睛酸涩,还想对着镜子在自个儿脑门上亲一口。搁在池盆上方木架上的手机振动了几声,手机屏幕上跳出两条微信消息,老旺发来的:
你脑壳子笨塌啦,只是去听蛙声。
去不?
我回房间换一套衣服,扎了马尾,出门时给老旺回了一个字:去。
老旺和她老公行车至我们小区门口等我。车窗摇下一半,我望过去,他们两个在调情,空气中渲染着暧昧气氛。他们结婚六七年,犹如热恋,着实珍贵。他们是初中同学,高中在不同学校就读。老旺因为休学一年比我低一年级,我们高考结束,老旺才上高二。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我陪她去她老公家(那时还是她的初中同学)借高三课本和复习资料。这是他们的缘起,我算是他们的媒人。
当然,在成长的道路上,他们的感情之路走得蜿蜒曲折。恋爱那几年,他们好多次没有信念走下去了。因为家庭观念的不同,想过无数次放弃,有过挣扎,有过牵绊,也想过放弃以后会遗憾终生。他们终于在磕绊中磨合到位,与两个家庭相处融洽。他们婚后的样子,是嫁给爱情的样子,相濡以沫,对待生活越来越从容。如今,看到他们这般恩爱,有缘分的人又怎么会走散?
我步子不自觉放慢,下意识的思考了一秒钟:“初夏带你去田间听蛙声,多么浪漫的事,我去合适吗?”
“你在那磨磨叽叽是脚踩狗屎了吗?”
老旺显然看到我了,隔着半扇车窗朝我嚷嚷道。只是我没想明白,我放慢脚步和踩狗屎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快过来。上车。”
我坐上车,坐在后排。老旺又说:“他同学也去。”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不在意。
天色渐晚,一天之中,我犹喜黄昏。天空幽蓝深邃,像一潭秋水。山林层峦叠翠,大自然泼染的颜色,层层叠叠,是画里没有的。夕阳缓缓下坠,光线昏黄温柔,溪上跳跃的苦别子鱼,影子伴着溪水荡漾。我将这些画面定格在摄影机里,收容在脑海里,心底间。黄昏是需要收集的。
到飞仙桥镇时路边停了一辆白色的雪佛莱开着双闪,我们的车也闪了闪灯发出信号回应,但没停,继续往前开,路边的雪佛莱跟在我们的车后,想必是收到双闪信号,我猜是老旺老公的那个同学。
夜彻底黑透了,我们的车才在路边停下。我跳下车,田塘很大,四周的山只能隐约见轮廓,夜风凉爽,混合着泥味和青草香。此刻,田间蛙声已经开奏了,“咕噜——咕咚——哇”,此起彼伏,绵绵不断,像置身于交响乐剧场。
我越过老旺的车,信步向前走去。这才看清老旺的车前面还停了一辆白色宝马,蓝天白云的标志在车灯照耀下格外刺眼。车旁站着一个人,正想上前辨认,车灯熄灭了,在黑透的暗夜里望过去,轮廓分明,有些眼熟。我凑近看,车旁的人迎上我的眼神,四目交接,清楚分明,同时,我的表情也凝固在这清楚分明里。
是阿臣,我尴尬极了。他双手交叉环抱胸前,全身向后微微依靠车身,左腿稍微弯膝靠于车轮胎前。
“你也来了。”
阿臣立在黑暗中说出这样一句话,久违的沙哑声音,我却看不出对方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有任何异样。
这叫什么话?初恋前任之间久未见面再重逢的句型不应该是:好久不见或原来你也在这里;啊,真有缘分。什么叫你也?什么叫来了?好像这事儿他们早已商定好的,又好像我不能来,还好像早就料定我会来,不对,不对,而是知道我会来。我一时气愤,气愤老旺没和我讲清楚,我好像变成了一个不速之客。
但是我却没像言情偶像剧本里的女主“野蛮”回一句:我不能来吗或要你管,还好像很占理,很惹人爱一样。毕竟到了一定岁数的人了,面子上过不去。作戏能想当然的造一个场景,我只能不痛不痒的答一句:“你回来了。”
彼此再无话,老旺走过来,叫我们去溪边的石坝上坐一坐。五人坐在石坝上,老旺和她老公、那个同学聊近日各自店里的俗事,聊起来唾沫横飞,我和老旺挨着坐,口水星子溅了我一身。有俗事缠身的人才是认真生活的人,与人情世故周旋,他们是俗世的主人。我和阿臣,却没事干。起话题是非常困难的,我也极其不擅长,因为尴聊和为了聊而寻找话题,实在叫人难为情。
还好,有一田塘蛙声解围,我们只需要安静聆听。青蛙藏在田间,淤泥里,水里,草丛里,听取蛙声一片,心也渐渐静下来,静到身旁无人。夏夜黑如斯,坐在石坝上听鸟鸣,仿佛浓雾中见灯火,乱世里见旌旗,陌路上见炊烟。
“以前夏夜常常去田间捉青蛙,今天来算是收集回忆。”
说话的是老旺,其他三人一致点头。讲起以前上学干过的趣事、傻事,滚滚而谈。活泥巴、光腚去田里逮青蛙,捅马蜂窝被蛰肿得像猪头;踢田跳房子拨弹球;打卡片打盖盖打陀螺……敝帚自珍般数不过来。“哈哈哈……”的笑声与青蛙的叫声冲破天际。在黑暗中笑,不怕失态。
“那时多简单,我们要的不多,却很快乐,无穷无尽的快乐。”
说话的还是老旺,她像是一副润滑剂,调和我们几人之间的关系。片刻欢闹过后,又只剩蛙声。
“最近有部刘若英的电影《后来的我们》正在上映,我们一起去看吧。”
“不去!!”
两个“不去”齐齐蹦出来,有一个是我说的,我想也没想回绝了。另外一个,是阿臣的,他和我一样,我们齐齐回绝了这个提议。我们互望一眼,我又加一句:“后来的我们是最好的我们,就是现在的我们。”
“没必要。真没必要。没必要去电影里找填补。”阿臣也补充道。
我们在石坝上坐到午夜,睡意袭来,我提议回家,各找各妈。回去时,我还想坐老旺的车,阿臣说了一句:“我送你。”
如果当众拒绝他(虽然没几个人)面子上挂不住,我“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坐上车,他问听歌不听歌,我说:“听啊。”
他按了音箱,音乐划破了寂静的空间,前面几首歌我没什么印象,只听到: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
这两句是一群孩子唱的,我问他:“什么歌?像我们以前玩的一个游戏的口诀。”
他没有回答歌名,而是问我:“以前我们一起玩过的手指游戏还记得吗?”
“记得啊。我手指笨拙、颟顸,不协调,没你反应快。”
“二八二五六是手指游戏的口诀。”
“难怪耳熟。”
“还有你不知道的,这个游戏口诀的数字加起来的结果是……”
“是什么?”
阿臣踩了刹车,车缓缓慢下来,直至靠路边停稳。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计算器,对我说:“我加给你看。”
“28256+28257+282931+38356+38357+383941,你按一下‘=’号键。”
他把手机递过来,我接过手机,轻轻按了一下=号键,出来的结果是:1314520
“结果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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